随手翻阅床头枕边一册《唐人万首绝句选》，除了杜牧的那些吟咏江南的好诗，印象最深的，要算是刘禹锡的九首《竹枝词》了。
其一
白帝城头春草生
白盐山下蜀江清
南人上来歌一曲
北人莫上动乡情
其二
山桃红花满上头
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
水流无限似侬愁
其三
日出三竿春雾消
江头蜀客住兰桡
凭寄狂夫书一纸
家住成都万里桥
…… ……
刘禹锡做过多年的外州刺史，熟悉各地风土人情。他的诗作不仅来自同僚唱和，更来自民间滋养，民谣小调，迎神舞曲，鼓声竹笛，乡里小曲，都令刘禹锡获得诗歌启示，沉淀为风俗诗画，挪借作竹枝词语。这里有《诗经》一样的变风，有《九歌》一样的变雅。山水，古迹，风土，人物，都进入了刘禹锡的诗中；白帝城，白盐山，昭君坊，永安宫，瞿塘峡，都被刘禹锡写入了诗中。农夫，茶女，征夫，都是诗里的主角。九首《竹枝词》，就是九幅风俗画，九场赛歌会。
诗歌，当然是诗人呕心沥血的吟咏成就，但同时，诗歌也是来自生活，来自时代。刘禹锡的竹枝词，充满浓郁的地方色彩，每一首都是特定空间的产物，都是当地风情的体现。同时，九首《竹枝词》不讲究平仄沾缀，不在乎重复用字。这里有山歌，有情歌，有劳动的号子，有形象的比喻，有假借的隐喻。大胆泼辣，又饶有兴味。什么“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的心绪；什么“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的畅快；更有“个里愁人肠自断”、“长恨人心不如水”之类的咏叹。
这些《竹枝词》究竟来自哪里？古来说法不一。有人说来自云贵高原，黎族山寨；有人说来自巴东湘汉，河湖港汊。这不重要，反正不是来自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也不是来自静悄悄的书斋，而是来自民间滋养，来自百姓生活。刘禹锡继承《诗经》《九歌》的传统，开了竹枝词的先河。此后的诗人更多主动投入采风活动，创作出更多的反映和讴歌底层生活的作品。从艺术上看，《竹枝词》体现的是风诗精神，是清词丽句，是不饰雕凿的风俗诗画。千年过去了，它带给我们的，仍然是清新纯朴，是淋漓痛快。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样的诗句不是靠着诗人摇头晃脑、苦思冥想可以得到的。竹枝词的清新活波，至今给予我们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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