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家李千山

李千山在自我介绍前，踮着脚在台上的黑板写下了他的名字，山的最后一笔被他拉得很长，长到和千的那一竖不分高低。看上去像一个特殊符号。

收回了脚跟，他低头拍了拍落在西装袖口的粉笔灰，轻咳两声，转身面朝着台下一扫而去。漆黑的剧院里，黑色团成了一片。

“我，叫李千山！”李千山开了口，随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这是在等掌声。

两秒过去，台下并没有给他期待的反应，李千山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台下的每一张面孔。

当然，这些面孔只存在他的想象中，实际上他的双眼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一张脸。

“我，是个天才！”

李千山又开了口，掌声依旧没能来，大家已然觉得这样的说话方式，与他的签名一样，只是一个习惯。

李千山这次没有闭眼，他盯着正对面的最上方，挂着的红色横幅，专门有一束冷光打在了上面。横幅上写着：

“第一届世界天才议会”

李千山冷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两小步，这让他终于能略微看清坐在第一排的面孔。

“来，请你介绍一下，你是什么天才。”李千山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了点腰，看着第一排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胖秃头。

无人回应。

“你，”李千山伸出了手指，“这位穿黑衣服的朋友。”

胖秃头起了身，他身旁的几人也收起了手机。

“我，我是一个画家。”胖秃头说，他有些担心，刚起身太着急，手机掉在了地上，不知道会不会摔碎。

“哦！画家！”李千山摆正了自己的身板，在台上来回走了两步，回到了原点，扬着头看着胖秃头。

“那么请问，画家是什么天才？”

胖秃头攥了攥拳头，他有些恼火。先前邀请他来时，可是说好的天才们的聚会，能认识到全世界各个行业里的天才。而现在，他正受着打出生起，都未曾接受过的冒犯。

“我问你们，”李千山将目光又投向了场地后方的黑暗里，好像那儿藏着一张巨人的脸，李千山清晰地知道那个假想的巨人脑袋在哪，嘴巴在哪，鼻子在哪，耳朵在哪，眼睛在哪。

他直视着那双眼睛，抬高了音量。

“我问你们，画家，一个画画的，算什么天才！”

巨人的脸散了，散成无数双眼睛舞动着，黑暗中能看见他们像飞虫，左飞飞，右飞飞，又齐刷刷地看着李千山。

李千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继续仰头与这无数的飞虫对视着。

“我！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画家！”胖秃头开口了，虽然他没有李千山挂在耳朵上的那种麦克风，但全场还是听见了这一吼。

李千山收回了视线，重新投向了胖秃头。他看见胖秃头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呼吸在变得急促，脸上反着一层光，不知道是油还是汗。

“那么，”李千山蹲了下来，不过胖秃头的高度还是只够的着李千山双腿间的裤裆。“你，是天生会画画吗？”

“当然！”胖秃头抬着脑袋看着李千山的脸，骄傲地说：“我，从小，就是一个画画的天才！”

“你为了画画努力过吗？”李千山眯起了眼，他在观察，观察那层反光，是油还是汗。

“当然，当然努力过！”胖秃头回应道。

李千山起了身，他理了理自己西装上的褶皱，一步步地走回了黑板下，他的签名下，他的脑袋正顶着山的最后那特殊一笔。

“出去。”李千山轻轻开了口。

“出去，出去，出去。”巨大的剧院回荡着麦克风里传出的这句话。仔细听，还能听见李千山最后一个音带出来的口水声。

舞台下方一排的保安齐刷刷地出列，站在了胖秃头的面前。

“出去！”一名保安说。

“我可是被邀请来的！”胖秃头说。

“出去！”那名保安又向逼近了一步，手握着腰间的警棍。其他保安也跟着向前走了一步。

李千山站在黑板下，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搭在了前面，像进剧院前引路的礼仪小姐，微笑着看着台下这一小撮的人群。

不知道那是油还是汗，但李千山听出来，那个胖秃头哭了。

“好了，”李千山的视线离开了消失在黑暗中的胖秃子，“天才们的聚会啊，天才！”

他顿了顿，台下一片寂静。

“谁能告诉我，天才是什么？”李千山又向台下发问了。

台下依然是一片寂静，不过，此时的台下的观众们都做得笔直，直勾勾地仰望着李千山。

李千山又扫了一圈台下，从黑暗的最远处，到最近处，最后，他盯着胖秃子遗留在座位下的手机上。

“天才是指拥有天生的才能！”

黑暗中的远处，传来这一声的呐喊。

李千山向声音的发源处看了看，大概是在远处的横幅下方。

“谢谢你！这位朋友！天才是拥有天生的才能！那么！后天的努力算什么呢！”

台下仍是一片寂静，大家都有些紧张了，指望着这偌大的剧场里，四千多名观众里，能有上几个人，可以和台上这个李千山对上几句话。

“算个屁。”李千山自己回复了自己。

“算个屁！”他又补充了一句。

“算！个！屁！”

李千山每说一个字就挥舞一次拳头，喊完，他又把手背在了背后。

台下，传来了零碎的掌声。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如同轰炸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在整个剧院里回响着。

“好！”李千山举起双手，示意掌声暂停。“天才，是天赋，是上天，给予的礼物！什么依靠后天的努力，那还是天才吗！那不是！那只是苟延残喘才能够到我们脚底的废物。”

“这个会，是天才的议会，来自全世界的天才们，你们好！”

台下的掌声又一次响起，不过很快就又被李千山打住了。

“我们，当然我知道，像刚才那位一样，混迹于我们之间的凡人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但这里真正的天才们，我想对你们说，我们，是拥有上天赋予的天赋，拥有改变人类的使命，这次的议会，就是要讨论接下来，我们这群非凡的天才们要做什么，该怎么去做。”

李千山停了停，台下的人还在思索他在说什么。

“我啊，李千山，刚才介绍过了，”李千山又将手臂指向了那块黑板，“是个天才家！我拥有无数的天赋，与生俱来的天赋，不是拿个画笔抹个颜料，就说自己是天才的人。”

“我们天才，是带领人类发展的人，这是我们的职责！这个画家，”李千山指了指台下那个空置的座位，“画画？能带领人类发展吗？不能！这种自私的职业，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梦想，为了自己的利益，放弃了社会责任与正义感！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天才！”

李千山顿了顿，举起手，指向第一排的空座位左边。

“你，是什么天才？”李千山问。

被指中的一边几人面面相觑。

“你，这位紫衣服的女士！你，是什么天才？”李千山又问。

紫衣服的女士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颤着音说：“我，我叫陈雨，我...”

“没人问你叫什么，就问你，你是什么天才！”李千山打断了她的发言。

“我...我是数学家。”陈雨回复。

“数学家？”

“对...”

“数学家！”

“啊...”

李千山举起了双手，举过了头顶，轻轻鼓起了掌。

台下立马随着鼓起掌，陈雨硬咧着嘴，向四周每个方向，挨个弯了腰。

“数学家，人类历史的推进者！”李千山放下了手，台下的掌声也戛然而止。“多少年来，多少个天才的数学家，不断地在前进的道路上推动着我们！而你！”

李千山又是一指。

“你，是又一个天才吗？”

李千山一步步靠近，走在了舞台的前端，他又蹲了下来。

陈雨低着头，紫色的纱裙，正被汗水打黑。

“我，我没努力过...”陈雨说。

“好，那你是个天才吗。”李千山又问。

陈雨推了推眼镜，夹着自己弱小的身板，没有开口。

“你？为了人类，做过什么贡献吗？”李千山歪着脑袋，寻找着陈雨的眼睛。

“我...我...我带出来过很多学生...”陈雨说。

“不错。”李千山起了身，往回走着，陈雨喘了一口大气。“你是给人类做出贡献的人，你，是个天才！”

全场又响起了掌声，陈雨在掌声中给大家鞠了躬，微微笑着。

“天才是无私的，朋友们，我们为了全人类的发展，需要去带动那些庸俗，没有天赋的人，这是我们的义务。”

李千山停了下来，每一个人都看着他。

“对不对，我的朋友们？”

掌声再次响起。

“好。”李千山举起了手，“今天，我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当然，也不是我把大家聚在一起，是时代把我们聚在了一起。”

“我，李千山。”他用手指敲了敲黑板，“再一次的，给大家介绍，我，天才家，李千山，受到时代的召唤，要去引领这个时代的天才，去创造，去推动这个世界。”

李千山放下了手，一步一步，走回了舞台的前端。

“接下来，给大家看一看，我这位天才，创造的奇迹。”

李千山举起了双手，一手上，一手下，左手手指轻轻拍打了右手的掌心三下。

观众们举起了手，鼓起了掌。

李千山压低了手，摇了摇头，示意大家这不是鼓掌的意思。

他又举起双手，回归刚刚的姿势，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舞台的右端，一只黑色边牧跑了上来。

“来吧，介绍一下自己。”李千山放下了手，低头看着脚边哈着气的边牧。

“大家好，我叫十三。”边牧开了口，纯正的普通话，没一点地方特色的标准普通话。

“说一说，你是什么？”李千山低头问。

“我是个天才。”边牧说。

台下一排的保安都回过了头，看着这只会说话的狗。

“我需要你们，”李千山轻声说着，两手张开，舞动他不存在的翅膀，闭上了双眼。

掌声在整座剧院里轰炸着。李千山不断挥舞着，让大家的手掌不停拍打着。李千山在这海啸般的掌声继续呐喊着。

“我，天才家李千山！创造了一只，可以说话的狗！还有什么，是我天才家李千山做不到的！”

剧院响起了波澜壮阔的音乐，台下的人纷纷起立，大家猛烈拍打着自己的双手，欢呼，向那只叫十三的边牧欢呼。

“来吧十三，来展示，来展示我所给予你的天赋！”李千山举起了边牧，将它举国自己的头顶。

“我叫十三，我是个天才。”边牧说，虽然它的声音已然被剧院里的音乐，掌声与欢呼声盖住了。

李千山放下了边牧，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一根还带着肉条的骨棒，塞进了边牧的嘴里。

“好了。”李千山示意大家坐下，“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始来研讨，如何去探索我们的未来，我们人类，当然！”他看了眼脚边咬着骨棒的边牧，“还有地球上的生物，甚至！宇宙中的万物！我们该如何前进，如何进化，如何创造下一份的奇迹。”

李千山看着台下，再一次地看着台下的所有人，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那些在黑暗中，反着亮光的眼睛，稳定地，与李千山对视着。

“你，这位紫衣服的女士！这位数学家，这位教学者，这位天才！你，知道我们该如何去做吗？”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雨的身上，她的衣服已经回归了紫色，艳红的紫色，上面还有些许的银色贴片。

“天才家！您是怎么让一只狗开口说了话的！”陈雨激动地问道。

“是天生的。”边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