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大懒虫_f75d | 来源:发表于2019-04-17 23:35 被阅读0次

    有什么奇异的气味在车厢里熏染,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嗅闻寻找。一开始他是无心地,是那股气味主动窜入了他的鼻腔,感觉神经痉挛似得输送如潮水般的电信号,这些刺激首先是快感,而后是片刻而成的习惯式的渴望,于是他开始追寻。

    追寻的过程并不容易,那股气味混杂在许许多多的气味当中,油炸零食的香气、烧好的肉的荤味、汗味、诸多香水味之间,它存在着,势单力薄又不可忽视。

    这是一个很有趣味的过程,起初他心中充满了游戏的愉快,找不找得到并不重要。他也并非单纯沉湎于那股味道,他更喜欢这种闭目寻找的闲适感,那股气味对他而言,既是行动的目的,也是在闭目嗅寻过程中的享受。

    他陷入了悠然之境,过了一会,他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却反倒沮丧起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无所挂碍的妙境,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尽管是出于本心,也是为了完成一开始所设立的目标,但他终归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并且不能再挽回。

    他决定快速找到那个气味的源头,他想,只要他找到了,心也就安下了吧。如果找不到,当然,这时他并没有考虑这一点,原本他所做的这些就毫无规划,如果找不到,我想他也不会多么黯然,只是会带着些微的遗憾下车。

    好在他的鼻子是很灵的,下决心后他很快找到了气味的源头。

    情理之中的,源头是个女人。

    人们很容易地会去想,这到底是单纯的气味在吸引,还是里面夹杂着双方如磁铁的欲望。这是说不清的,也没必要说清。

    他看着她,只觉得那股气味离他更近了,他原来是靠鼻子去感觉的,现在呢,那股气味在他的脑子里如烟在盘旋,又如蛇一般缠住他心脏,最后箭一样地射进他灵魂。

    他看着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毛绒大衣,大衣把她裹住,显得她十分娇小。此时天已经黑了,她面对车窗站着,车窗外除了偶尔一闪而逝的光景外全为黑暗。车厢内的人们之所以能轻松互相辨识,全靠车厢顶部的顶灯。顶灯从驾驶舱一路亮过去,整趟列车都被光海填埋。碰巧的是,她附近的三个顶灯都是无光的,她那里就显得略微暗淡,不过她穿着的那件羽白色的大衣却又显得她周身比车厢其他各处更为明亮了。

    他很喜欢这种构图,或者说是这种感觉。在所有规律齐整的形质中,有一处微细的不协调,它属于形质的一部分,又与形质的轮廓与更广阔的轮廓形成双层背离,显现出淡淡的妖异,使得整个画面都活跃起来。这是一种不安分的美感。她不正是在光浪中的暗淡者吗,不正是一名牺牲者吗,她那件明亮的大衣不正证明了至关重要的什么吗?她整体的暗淡是一种特殊的标记,是一种带着注定意味的悲哀感与无力感,但却又因那件大衣的耀目而显得崇高无比。

    他擦去眼角因喜爱而生的微微湿润,走到她的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你好”,但又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轻了,于是他又把问候重复说了一遍。

    而她在他刚开口的时候,也就是听到第一句问候的时候,她就已经把目光聚到了他身上,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现在对自己的鲁莽有点后悔了,他心里并没有任何预期,无论她是怎样回复又或是视若无睹,他都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她已经带上了准备面对可能到来的交谈的笑容。

    沉默会显得十分无礼,显然并不能应对这种状况。

    于是他决定把交谈进行下去。

    正当他嘴里将要吐出一个俗套的开场白时,她居然先说话了。

    她说:“你是不是也住在昔阳小区?我好像曾经见过你呢。”

    他想起来自己确实经常会去那个小区,每天的夜晚,他会沿着河岸慢跑,经常的,他会跑进那条河边的昔阳小区里。

    他知道自己并不住在那个小区,但还是回复了“嗯。”

    她笑得开心灿烂,“我就说嘛,我一定是见过你的呢,否则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打招呼呢。”

    他很想告诉她,世上的确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但很多缘故都与人自身的设想是不同的,并非是因为认识人们才会开口,有时是因为冥冥的吸引,人们才去寻找,去莽撞,去开口交谈。

    但他并不知道怎么去表达,任何简单的事情放到了人际里面都会尤为复杂,解释本就是一团乱麻,所有的简洁明了都是奢望,况且他始终觉得自己的这一行为—因为对方的气味而去寻找,又因为被对方身处自以为的精妙构图所感动便去搭讪,总归是无礼的。

    所以他笑了笑,权当默认了。

    “你是住在几栋呢?”她问道。

    “三栋呢。”他随口胡编道,反正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吧,他这样想着。

    “你是要去哪里呢?”他问她。

    “我要回娘家呢。”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确实不在他的预料内,应该说是如一个霹雳炸在了他的头顶。

    尽管时间只过去了短短的片刻,但在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开始产生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她是那么的吸引他,以至于让他张口结舌,木讷难语,而大脑工匠却拼命忙活搭造一座美妙的情爱宫殿。

    他还是年轻了,所有的事情在开端时总会往最好的方向去想,渴望世事真实如他所愿,以为世界有一部分,至少他自己的与他相关的,完完全全为他自己所把控。

    他不免有些失落了,乃至于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哀叹,为她哀叹,她应该属于自己,她和自己在一起才能幸福,这多么自以为是,又多么可怜。

    “最近怎么样?”他带着一种伪装的洒脱与故意的决然继续问了下去。

    “挺好的呢。”其实这是微妙的冷漠,他知道,他也知道她是知道的,这一句回答本身就意为着疏离,它没有因也没有果,只是一个随口而发的大体描述,意为着不用思考,不愿细言。

    他还是希望这是真的,毕竟他还不是一个小气刻薄的人。如果她和自己在一起一定会更好的吧,但现在过得还不错,也是很好的呢,他这样想着。

    “你呢?她问。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呢。”他回答道,很可笑的,他感觉听到宿命里传来的预言声,他的这些行为早已染上命中注定的悲剧色彩。这是一种病,凡是把自己当做主角的人,都会得这种病,尤其是在遇到自以为生命里的重大时刻时,症状会尤为剧烈。

    他说完话后理所当然感到一阵心脏的绞痛感,痛苦是被隐藏起来的,隐藏本身就足以令人落泪,更何况是隐藏痛苦,他的嘴角微抽,眼眶湿润像雾气遇热。

    “是工作要求吗?”她问。

    “是的呢。”他给自己提了个新的要求,他得笑,落幕者最后的反抗的笑,并不倔强,只是自我宽恕包容,所以他的笑容是那么开朗如烈日,但云翳惨然。

    “哎呀,我到了呢。我先下车了。”她急急道别后离开了车厢。

    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很想忘却这一切,他甚至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逼迫自己感到庆幸,他逼迫自己产生劫后余生的喜悦,但他还是泪光闪烁。

    车厢里每人会看着他,他们不会知道今天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知道了或许也会以为是场闹剧。

    他也会忘记很多东西,直到有一天忘记所有在时间里获得的记忆,忘记是哪一天,忘记她的相貌,忘记引发一切心伤的奇异香气。但他有一点是那么顽固,那种感觉,渴望与求不得亦是不可求的悲伤,那种神经式的自我安慰,会在坟墓里同他一同在星河下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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