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古詩文忽然「大熱」起來。不知怎麼,卻想起兒子在初中時候說過的一句話。當時,我們每天步行送他到學校去,路上大家說說話,就表揚他記性好,像王右軍的《蘭亭序》,幾個段落來回一說,他已能成誦,而且越來越熟。而他的回答卻是出乎我們的意料,也讓我們好好想了想,至今還記得,覺得有道理。他說,有時候對一樣東西太熟悉了,它其實開始遠離你了,是陌生的熟悉,也是熟悉的陌生。背得滾瓜爛熟,有時候就留在了嘴上,不過腦了。
記得以前讀文匯報的《筆會》,裡面有篇文章,說到葉嘉瑩先生的一段話,也包含了這一層意思。那個話是這樣的:
但是說來可笑亦復可憐,我竟對以前幼時讀得極熟的作品,反而麻木無所感受了。因之我想人的心靈大概也和肉體一樣,是可以因摩擦日久而生胝起繭的。第一次摩擦接觸的感覺,該是最鮮明生動而富有刺激性的,但是可惜我第一次讀這些作品時,竟幼稚得沒有感受的能力。等到我有了感受的能力,我的心靈對這些作品卻已因摩擦日久而生繭了。直到現在,我對於幼年時讀過的一些作品,仍不能有如年長以後讀其他作品具有同樣鮮明的感受。對這件事,我一直是覺得非常痛心的。」(《迦陵談詩》,三聯書店2016年版,第161頁)
這又讓我想到《黃山谷詩集注》前面鄱陽許尹所作的那一篇序里有一段話曰:
雖然,論畫者可以形似,而捧心者難言;聞弦者可以數知,而至音者難說。天下之理涉於形名度數者可傳也,其出於形名度數之表者,不可得而傳也。昔後山答秦少章云:「僕之詩,豫章之詩也。然僕所聞於豫章,願言其詳,豫章不以語僕,僕亦不能為足下道也。」嗚呼,後山之言,殆謂是耶!今子淵既以所得於二公者筆之於書矣,若乃精微要妙,如古所謂味外味者,雖使黃、陳復生,不能以相授,子淵尚得而言乎!學者宜自得之可也。
這裡面說的精微要妙的所謂「味外味」,那才是根本。這是山谷、後山即使復生,耳提面命也是傳授不到你的腦筋里,更不是嘴巴上「滾」得來的,只能朝夕琢磨而「自得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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