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有记忆以来就在等他。
年幼时,是等他来我家做客。他的妈妈抱着他,他手里常拿着一个拨浪鼓。我拿糖炒栗子诱惑他把拨浪鼓给我,然后自己把栗子吃掉。他就看着我流口水,竟然没有哭……
我惊奇地告诉妈妈,换来一个“爆栗”。你是姐姐,怎么能欺负弟弟?
好吧。
后来我把糖炒栗子换成了糯米糕,绿豆糕,桂花糕,玫瑰酥等等……
童年时,是等他来后门叫我出去玩。他这时锦衣玉授,眉目飞扬,跳脱顽皮中还透着一丝沉稳。全无幼年对着我(手上的糕点)流口水的情态了。我心里可惜,脸上倒是还笑眯眯的。不过他还比我矮一点,喊我阿姐的样子依然乖乖的。我的乐趣变成经常捏捏他的包子脸。除开放风筝打弹珠过家家,他还会给我念一些先生新教的诗词。比如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啦……
少年时,是等着做他的妻子。平常不能再经常见面了。只在偶尔的佳节里,他同父母一道来我家。他变成了一个高挑的少年,英气洒脱。很有些蒙骗小姑娘的本钱。我抬头问他怎的不叫我阿姐。他就笑着说以后只叫我云珠。那天后他折许多花给我,牡丹,月季,木芙蓉,杜鹃,百合,茉莉……我的闺房里一年四季都有他折来的花。作为回礼,我给他缝一些荷包香囊什么的。不过我一直缝的很丑。鸳鸯绣的像鸭子,狮子绣的像猫咪。他也不嫌弃,每每收了都欢天喜地地戴上。成亲那天我在新房左等右等,饿的不行。他来跟我喝过合卺酒,就呆呆地看我胡吃海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年时,是等他从战场回来。成亲一年,他便领兵打仗去了。我坚持日日梳妆打扮,偶尔看见小园里的新生的柳色却又生出些荒芜的念头。几乎想洗把脸睡个回笼觉。我和他还没有孩子。有时候一个人睡不着,我会想将来我跟他的孩子是像我还是像他,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么样一日日的等下去,也总算有点盼头。
后来他回来了,我却突然没了什么反应。日日夜夜的思念仿佛全部落空了。他带了另外一个女人回来。还有他们的孩子。模样挺像他小时候。怎么打仗能打出个侧室吗?我瞪着他。一时半会没话可说。他尴尬的看着我。五年。他说在外带兵时全仰仗这个女人照顾。我瞧她一张美艳多姿的脸孔竟然还持家有道,也有点佩服。唉,勉强收下这个侧室好了。毕竟他活着回来了。而我也等了整整十年。
人到中年,我却还是在等他。他偏爱他的大儿子如同偏爱他的侧室。将军府不大,风荷苑和落花居不是相隔千里的距离。于我而言,却比千里更远一点。我拉着儿子的小手,喂他吃牛奶熬成的小米粥。跟他说,他爸爸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打退了蛮夷,让天下太平。又跟他说,他爸爸是个大狗熊。花心大萝卜。见色忘义的混球。儿子一边吃粥一边懵懵懂懂地望着我。我摸摸他的头发。
我带着儿子深居简出,将军府的宴请排场也不出场。侧室倒是回回都在。他有天过来问我,怎么不爱热闹了,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些宴会。我说那是因为回回都能见到你。他一时没什么话说。我觉得不太舒服,便赶他走了。儿子在自己房里练琴。琴声呜呜咽咽,听着我头疼,更加不舒服。问儿子他在弹个什么鬼东西,他说他在弹《薤露》。我说没事弹什么挽歌。他说纪念你死去的爱情。我说今天晚上没有肉吃了。他哀嚎。
病入膏肓了,依旧在等他。大夫叹着气说我积郁成疾,药石无医。儿子一脸鼻涕眼泪坐在我床边。那张脸跟他小时候真像。我抿着嘴想笑。你怎么不让爸爸来看你。儿子问我。你明明那么想见他。我说,这你不懂。色衰爱弛。李夫人不让汉武帝见她生病的样子。汉武帝才永远记得她的倾国倾城。儿子哭,你长的又没有媗姨娘好看。哪里倾国倾城。我瞪他,你是想气死老娘?打比方还不行吗!这场病没有生的很久。很快我就呜呼哀哉了。我看见他哭的很伤心。手里捏着以前我送他的小香囊,上面绣着一群野鸭。好吧,是鸳鸯。我还要再等吗?我飘在他旁边,思索了一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吸到了地府。
唉,变成鬼了,我怎么还在等他?我天天在奈何桥边飘来飘去,鬼差都抓不住我。最后孟婆说了,她执念太深,投不了胎,抓来也没用。我才定下心来飘来飘去。孟婆不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她是个年轻的,穿黑衣,长相又冷又艳的女人。一天到晚都在熬她那锅汤。汤里的水是忘川水,加了痴心人的头发,负心人的眼泪,小孩子的牙齿,狼的心,狗的肺,还有四时的花,四季的雨水……总之是一锅非常奇怪的东西。她从不让我飘到锅旁边。她说执念会毁了一锅汤。我就安稳的在奈何桥边飘。
不知道飘了多久。有天终于让我看见他。他还是那一年同我成亲后的样子。他一个人走过来,身边没了侧室和他的儿子。我眼圈一红,原来鬼也会哭。我掐住他的脸,说,快叫阿姐。他安静的看着我,说,以后只叫你云珠。
ps:15年写的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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