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家的厨房混乱不堪。窗下沾满油污的煤气灶,锅灶后乱七八糟的柴草,掉落的草屑从锅灶那一直延伸到厨房门口。锅台上没洗的碗筷,水缸盖板上横七竖八的水舀、淘米篮,东面沿墙搁置的门板上堆满杂物,碗、碟子、吃剩的菜,围裙护袖,抹布,还有咸鱼咸肉。
这就是母亲对三嫂不满的原因。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在母亲看来是一个女人的天职,可三嫂对这一切全然不顾,上班之余她情愿呆在田里、菜地里干一些可干可不干的活,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干家务活。不要说孩子们小时候吃饭穿衣她很少过问,就是生病也几乎都是三哥或是母亲带去看病。母亲身体好的时候帮助三哥一起收拾,家里还勉强能看得下去,现在只能靠三哥,三哥要上班,要照顾母亲,分身乏术,只能在家务上打些折扣。
许双手脚麻利地把眼睛看得见的地方收拾了一遍,然后回到母亲卧室,问母亲中午想吃什么。母亲想了想说,那就煮点馒头汤吧,里面放些青菜和咸肉片。过年时蒸的馒头居然还有,大概是母亲喜欢吃三哥特地多蒸的吧。许双提着小篮子来到菜地。菜地里的韭菜、黄瓜、豆角、苋菜长得葱葱郁郁,鸡毛菜也长势喜人,三嫂的劲头都用在这上面了。许双拔了些鸡毛菜,用力甩了甩,根部沾满的黑色泥土就全都散落在本来这一片菜地上了。
在井边洗干净鸡毛菜,回到厨房。锅堂里烧上柴火,割点咸肉片在油锅里煎一煎,然后倒入小半锅开水,放入几只干馒头,盖好锅盖。许双去锅堂里添置些柴火,等着锅开。锅开后馒头泡开了,咸肉片随着沸腾的汤水浮了上来。许双把鸡毛菜切了两刀,撒进锅里。
三哥回来了,他们一起把舀好的馒头端进母亲房间。母亲端着碗,碗中烂乎乎的白馒头、嫩绿的鸡毛菜、飘香的咸肉片好像唤醒了她的食欲,她喝了一口汤赞叹道,还是咸肉煮馒头吃起来香啊。她看了看坐在床边的许双和站在条桌旁的三哥,说,就是苦了你们,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吃这么烂乎乎的东西。三哥说,前几天不是给你吃过?你吃吃就不想吃了。母亲不再言语。
母亲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许双想,现在的母亲大概需要少吃多餐。她从包中取出面包、桃酥、饼干放在母亲床头,说,平时你要是饿了,就吃点这些点心吧。
母亲说她好几天没洗澡了,想让许双帮她洗一洗。三哥把母亲背到二楼盥洗室,这里有浴霸。尽管九月末的天气还不太冷,但是没有了生命活力的母亲觉得凉。打开浴霸和热水,盥洗间就热了起来。母亲无法站着洗,也蹲不下来坐进盆里洗,许双找来一张高脚椅子,让母亲坐在上面。许双帮母亲脱衣服,一边脱一边掉眼泪,曾经是那样丰满壮实的母亲,现在干瘪瘦弱得不成样,骨头上没有一点肉,松垮的皮肤好似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给母亲洗好澡穿好衣服吹干头发,三哥把母亲再背下楼去,赶着去上班了。三哥很憔悴,人瘦了不少,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腰有点佝偻着,像老了不少岁。
许双收拾干净盥洗间,把母亲的衣服洗好晾上,用保温杯装了大半杯开水,放在母亲床头。四点半,她跟母亲告了别。母亲十分不舍,许双安慰道,下个周末正好是国庆,可以回来多住几天。再次踏上回程大巴时,太阳已西沉。余晖照射在车窗玻璃上,初始强烈,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天边因着飞逝的树木忽隐忽现的晚霞,直至倏忽不见。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随着《四季歌》的铃声响起,一个男人大声地接起了电话:喂——
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断了的旋律在许双的脑海中被迅速续上,这是许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了,母亲曾经把它作为摇篮曲,总是轻轻哼着它伴许双入眠。
母亲说,这是电影《马路天使》的主题歌,是周旋唱的,当时周旋和这首歌在上海可谓红极一时。母亲说起过她的那段青葱岁月,在上海虽然做的是苦工,但也算见识过大上海曾经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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