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叶之风睁眼时,没有预想之中的一片艳红。但这不应当,因为新房是他和惊鸿一手布置的,而仆役也没有擅自撤下的胆子。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昨晚喝的太过尽兴,朦胧中走错了房间……他想象宛媛梨花带雨的脸庞,心中愧疚不已——他作为新郎竟然晾了新娘一晚,但愿没有酿出更大的过错才是。
他急忙起身,暗金色的衾被从赤裸的身上滑落下来,定睛一看,其上绣的花样乃是皇族独有的凤凰,而且,还凤凰尾羽上不止七道纹路,而是有足足九道!
他定了定神,再环顾四周,竟是一个侍官都没有。趁此良机逃走,他还有希望当作无事发生。摸索了一圈周围,除却锦缎柔软的触感外别无他物,他的衣物竟不翼而飞。
……四品青年将军开始思考,到底是只披一条薄衾在皇宫失仪罪大,还是擅用天子御床大不敬罪来的大。反正都是要丢了脑袋的大罪,叶之风反而冷静下来了。
“巳时已过,叶卿当真睡了好久。”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炸开,这声他不陌生,除了当朝天子外,再无人出声便有如此威严。叶之风手指扣紧了胸口的布料,一颗心沉了下去。
年轻的皇帝踱步到他面前,所佩的金线香囊散发出一阵阵秘香,熏得叶之风一阵头昏脑涨。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人手中托着一个 盛放衣物的木盘,眉目含笑。
“我为叶卿带了套衣服来,虽是我早年的衣服,但尺寸差不了几分,穿上吧。”
叶之风不太明白目前的境况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帝绝不想要他的命,那么又为何如此厚待一个冒犯皇权的臣子?他不敢接那木盘,直接跪在了粗糙的毯子上,叩倒在地。
“罪臣不敢,臣冒犯之举实属无意,臣只求莫要连累臣的家人,只惩处罪臣一人!求圣上开恩!”
他等了半晌,只等到一声轻笑。
“叶卿这是作甚?是朕要留爱卿在此赏月饮酒的,朕与爱卿相谈甚欢,不觉多饮了几杯,见爱卿醉的不省人事,便留爱卿在此住下了。”
赏月?他从来不记得有这回事,再荒唐也不至于大婚之日跑出来和皇帝喝酒,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香气越发浓郁了,他只觉得头疼。最关心还是他新婚的妻,以及家中一切有无大碍?
焦虑之下,他迟疑着开口道:“敢问圣上,宛媛她……?臣一夜未归,很怕她担心。”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两道清俊的剑眉纠缠在了一起:“你是说郑家的长女,她怎么了?”
叶之风显然更加困惑,无论如何他也不明白这问题怎么反倒抛给了自己,心中的不安越加摇摇欲坠。无奈他只能挑明了说:“臣是说臣与郑小姐的婚约。”
“婚约?”这年轻男人的眉眼修得极齐整,微抿着嘴唇的模样倒不像一国之君,更显出一点惑人的稚气。“我朝律例规定,男女双方惟有先行交换庚帖,而成婚当日拜堂后方才结为夫妻。叶卿既无郑家的庚帖,亦未和郑氏拜堂,婚约一词,从何而起?”
“不过,朕昨晚见那郑氏哭闹不休,大失仪态,实觉此女上不得台面,如此场面便慌乱至此,如何坐稳叶家主母的位置?因此朕下了道手令,叫她回府了。”
叶之风心头一紧,急忙开口道:“臣代宛媛向陛下谢罪,如有她有失仪之处,望陛下饶恕她这一次……”
皇帝闻言不由失笑,事态如此还要继续打太极,这郑家的女儿有什么好的,这么急于娶回去?
“叶卿说笑了。她的事是她的,我自有处置,与你何干?好了,你更衣完毕就回府吧,想必家妹一定等着急了,想着朕如何对待你呢。”
叶之风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一抬手打断了。他只好缄口,默默穿上衣服。
他临走前,背后还听见皇帝打趣一句:“叶卿的肌肤倒是难得的莹白光洁,连女人都会感到嫉妒呢。”他脸色微动,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却道是叶之风回到府内,一切婚娶摆设都是撤的干干净净,仿佛昨夜的热闹只是梦蝶一场。他心头轻叹,只担心郑宛媛的安危。如今他便是个痴傻的也知道了这都是皇帝的手笔,只是他实在想不清其中原委,遣了下人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他突然想起来身上还是一身御服,匆忙换下来后派人洗好送去皇宫,自己一人先去了郑府。
郑宛媛论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的显赫之家,只是她的两个将军哥哥先后折损在沙场上,郑氏元气大损,这才日渐式微。这亲事还是家宴上先皇指的,只想不到这皇帝如此目中无人,半分情面也给不得这两氏家族。
到了郑府,却见郑家上下都在忙乱着收拾物件,问了一个收衣服的丫鬟才知,圣上昨晚赐了郑家一座池州的宅子,并赐了郑老将军和郑尚书万金,连着收回了兵权,令郑家上下在池州安身。
叶之风眉头一皱,如今天下初太平,圣上就想着回收兵权,未免太过急躁了些。他左寻右寻,方在郑家花园的假山后寻到了神色凝重的郑宛媛。
两人若无昨日之事,这会应当是一对恩爱夫妻了。想至此处叶郑二人不禁有些赧然,只是正事要紧,叶之风先开口道:“郑小姐和郑将军可还无恙?”
这话是问了两层,问郑小姐是问圣上是否针对她而来,她有无性命之虞;问郑将军是问郑圣上有无清洗旁侧之意,若是后者,连着郑小姐也不能幸免。哪一点都不是他愿见的。
郑宛媛抬头,面上倒还是镇静的,只是眉间一点倦色,纵然是上好的梨花粉也掩盖不住。她垂眸颔首算是向叶之风行礼,轻轻答道:“多谢叶将军关心,郑氏自是安好,只是将军还是不要靠我太近,我已是仪天监点中的不祥人,只怕冲扰了叶将军福气。”
叶之风一愣,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其中埋怨之意自不用讲。他也隐隐窥到了昨晚的一点原貌,顾不得尴尬,他急切问道:
“昨晚到底如何了?好好地为何说你是不祥人?”
郑宛媛沉吟了一刻,见他确是不知情的样子,这才开口道:“昨晚不知怎的,你饮过一席敬的酒便直呼不适,只推了杯出去了。这一出去,就再也寻不到你。我只好先在府中等候消息,后来就有皇舆驾到,宣了圣旨……”
“仪天监见星象异动,西南天空朱明星现,是江山倾颓之兆,而朱明星伴彩霞,主贵女相,又有红鸾星动,直指一位出嫁贵女将祸乱江山,而昨日小姐们中只有我办了喜事……”
“所以圣上赐你退婚?叫你回了郑府?”叶之风闻此冷汗不止,这样看郑宛媛受的倒是极轻的处置了,本朝素重星象,而先皇时便有公主出嫁星象异动的先例,可怜那金枝玉叶,最后被活活削成肉泥……
那郑小姐微微点头,说道:“不止如此,还革了我父亲的兵权,叫我们一家搬到池州。说是颐养天年,但我想一路上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叶之风闻言只能默默,半晌叹道:“池州路遥,暴民时常作乱,父亲在那边留过亲信镇兵,希望可以护你家周全。”
郑宛媛只是一笑。“我蒙了脑子,才想起来你也是刚从那边回来的。不过郑家家大业大,几个护兵不至于拿不出。若是真有人着意陷害,那也是躲不掉的,不劳叶将军挂心。”
叶之风点点头,刚想再去书房见一面郑将军,又想起来什么般,驻足问道:“我将你家庚帖丢失一事,可有别人知道?”
郑小姐不料他问这个,困惑道:“此事只有寥寥几个亲人知道,本想着成婚后便无大碍的……怎么问起这个?”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罢了,郑小姐保重。”
郑宛媛点点头,道:“叶将军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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