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叶之风一路回到叶府,内心不可谓不沉重。郑家一向奉行中庸之策,对朝堂党争不闻不问,郑家三位将军也都是为国效力,尽职尽忠的良臣,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让同为将军之子的叶之风,未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他还未曾跨进府门,就见一掠香影旋风般转出,直直撞进他的怀里。这活泼的娇人儿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妹妹叶惊鸿。她今日一袭浅鹅黄百褶裙,并肩上一条素色披巾,散开的裙摆缀有裁作花瓣状的纱片,笑意整个比日光还要明快,生生夺去了满园春色的光辉。
惊鸿与他很是亲近,没有寻常官家同辈间的生疏。但她离他的距离总是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密让他局促,又不过分疏远让他感到冷淡。惊鸿这点是独一无二的剔透,格外体解人心。原因无他,只因他们不是亲生的兄妹,走的太亲近,说出去总招惹了闲话。
眼前她在他怀里只停留一瞬便离开了,宛若一只扑进他掌心又飞走的黄蝴蝶。
惊鸿抬头细细端详他,一点忧色爬上眉梢:“圣上有无为难哥哥?我在府里等得久了便出去找你,谁知道你已经回来一趟了。你无事最好……我见昨晚那阵势,生怕连累到了你。”
叶之风一怔,语气严肃地问她:“你从哪里知道我去了宫里?”话音刚落却有点后悔自己的疾声厉色了,忙放缓补了句:“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家里也不会有事。”
叶惊鸿大约是没怎么见过他这幅样子,一双妙眸眨了眨,黑亮的眼珠浸透了泪水直打转。她又是揩泪又是抽涕,半晌才把一串话说明白:“哥哥一早回来就叫人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回皇宫,不是去了宫里还能是去了哪里?我一心担忧哥哥安危,没想却招了这么一顿,真真把惊鸿冤杀了!”
她边说着,边拔脚要走。叶之风歉疚不已,情急下拽住了她一只手腕,两个玉镯便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这一撞,把二人都撞的蒙了。叶惊鸿的面庞迅速染上一抹晕红,气得跺跺脚,硬是挣开了他,一个人跑走了。
留下叶之风一人立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烦恼得很。心想今天真该找个风水先生算算的,一进自己的房里翻黄历果真是不宜出门,他长叹一声,又因闲的无事,信手翻开了几案上的书。
他看的心不在焉,这也难怪,他似乎是困进了一个弯弯绕绕的盘丝洞里,抬一脚是个坑,想挣扎又被纠缠住。
他再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只不明白是哪里的差错。他本来应当有门当户对的妻,和睦美满的家,他以为如此度过一生就足够了。
想他父亲叶将军征战一世,为国挣回大片疆土,最终也落得一个孤独终老的下场。而他不奢求建功如父,只盼能得一心人,随他走天涯。他名字中有个“风”字,性情中就有洒脱自由之意,奈何还是困在了世事无常里。
希望早些拨开云雾见月明才好。他呆坐了一阵,昨晚又睡的不安稳,早就困得眼皮打架,不消多会就睡得黑沉。
叶之风是叫蚊子的嗡嗡声扰醒来的,他一睁眼自觉不早了,墨水似的夜色渗透了窗纸流淌了一室。正赶上有丫鬟乓乓地敲门,粗鲁地不像是从小伺候他的人,也是睡糊涂了,这哪里是他生长大的池州,分明是帝京了。换了批伺候的仆役也是正常,只是他现在格外的心烦意乱,冲外面大声斥了句,那声音就消停了。
他自小虽有仆役照顾,然而也是独立惯了的,他父亲一生未娶,男子的关怀总是少了些细腻和柔情,许多事,包括他妹妹的,就由他自己去做了。
叶之风套上一件长衫,才叫那丫鬟进来。进来的是个低眉顺眼的,唯唯诺诺地哪有砸门的气概。她左手擎着盏灯,右手提了个朱漆食盒,在忽明忽暗的光下竟像个碳烤的人,旮沓处还有点幸免的焦黄。她进来了也不说明来意,行个礼后就自顾自点起了房里的四柱灯,只是笨手笨脚地差点燎到自己,险些把食盒踢翻。
叶之风还不甚清醒,朦胧地看她照顾一切。半晌才问一句:“这食盒怎么回事?”
那丫鬟停了停,许久才听见她蚊子似的叫声:“是大小姐送过来的。”
他听见大小姐三个字似乎是清醒了许多,接着道:“那怎么不见惊鸿?”
那丫鬟吃了惊似的眼睛睁大了,说:“奴婢只是路过……见小姐不进去,只靠着门板掉珠子,见奴婢来就吩咐把这个送到少爷房里来了。”
叶之风心里愧疚又深了一层,原来是妹妹!人家体贴他,他还生生吼了人家,该打。也无心再去吃什么,只想着去惊鸿那里谢个罪。
这么一下地,他就打量起这个丫鬟:“你不是早上那个吗?叫你送给老张的衣服送去了吗?”
谁知她倒歇了声,憋红了脸念叨着几句极小声的话,他是听不懂的,便叫她大声些,清楚点。
她扣着衣角,像要扣出洞的用力,嗫嚅着说:“府里太大,我……迷路了,没找着张管家。”
叶之风只觉一股火气往上拥,到了顶反倒平息了,他累极了似的说道:“衣服在哪里?”
那丫鬟见状,反而鼓起了几份勇气似,声音大了些:“在奴婢房里。”
“你去把它拿过来,再去拿些驱蚊的香,快些。”
丫鬟一得了令,如蒙大赦一般从他房里溜出去了,跑的倒是很灵快。
他起身胡噜了一把周围,蚊子声渐远渐近的,如同烦恼一般如影随形。但他只能是越走越快,想要甩掉一切似的不顾。
到了惊鸿的住处幽心院,却见灯是灭了的。他不知是睡了还是去了别处,总之摆明了不愿见他的态度,不由有些黯然,只得原路返回了。
回去时那丫鬟已在等候,把东西交给他就匆匆地离开了。叶之风不疑有他,收拾好就歇下了。不过已经是睡过一觉的,纵然夜色弥漫,他也提不起几分睡意。
他就坐在凉榻上,看香炉里一股一股扭出的烟,香气迷离。鬼使神差地,他抖开了那件叠好的衣服。
月下朱色丝线密布宛若流血蜿蜒,增添了一分诡异的美感。他把它翻过来,在雾气般的月光里竟像传说中的凤鸟复活过来,不禁激灵灵一颤,某种不好的预感塞住了喉咙,指引他定睛去看。
翻过来的衣摆上,赫然一道撕开的裂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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