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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下场很惨的帝师

苏轼——下场很惨的帝师

作者: 张全敏 | 来源:发表于2023-09-02 22:44 被阅读0次

    我看《苏东坡传》(林语堂),看《苏东坡新传》(李一冰),都有疑问:害苏轼的果然是章惇吗?

    苏轼与章惇是嘉祐二年同榜进士,这一榜录取了一大批牛人。除了苏轼、章惇,还有苏辙、曾巩、张载、程颢、曾布、吕惠卿等,苏轼与章惇,两个人私下的关系,曾经很好。

    二人早年曾同在陕西当官,关于二者此间同游的逸事,就有两个版本。

    版本一,二人在山寺中饮酒,刚好附近有老虎出没。二人酒狂,骑马同往观之。离老虎数十步,马惊不敢前。苏轼说:“马犹如此,著甚来由?”掉头离去。章惇则独鞭马向前去,取铜沙锣于石上攧响,老虎惊窜而去。回来后,章惇对苏轼说:“子定不如我。”

    版本二,寺边有一深谷,谷下有潭,山壁之间架有独木桥。章惇邀苏轼过桥题字于山壁,苏轼不敢,章惇题之而返,神色自若。

    两个版本有个共同点,即章惇是个“狠人”。但人“狠”与不“狠”,却与道德无关,与心胸无关。

    王安石变法始于熙年二年(1069年),当时的苏轼和章惇资历均浅。苏轼反对变法,章惇拥护变法,政见不合。但两派对垒,真正代表,是司马光和王安石。章惇因拥护变法得到重用,苏轼则辗转于各州。所以在“乌台诗案”时,身在中枢已高居参知政事(副宰相)的章惇有能力维护于苏轼。

    王珪:“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知于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

    章惇:“龙者,非独人君,人臣俱可以言龙也。”

    退朝后,章惇还诘问王珪:“相公乃欲覆人家族吗?”

    王珪:“这是舒亶说的。”

    章惇怒道:“舒亶的口水也可以吃的吗!”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政见不合,并没有影响章惇的正直和他跟苏轼的友谊。在苏轼因诗案贬至黄州之后,敢与苏轼保持书信往来的旧交不多,最让苏轼感激的,还是章惇:“一旦有患难,无复有相哀者。平居遗我以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真与世俗异矣!”

    重用王安石的宋神宗逝于1085年,年幼的哲宗即位,反对新法的宣仁太后摄政,苏轼得升而时为“知枢密院”的章惇遭到贬谪,“以正义大夫知汝州”,下场还算好。

    现有的史料可以查到苏辙的《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但没有苏轼弹劾或营救章惇的文字,无法确定其态度。

    天下人都知道,苏家兄弟的感情好,苏辙以苏轼是瞻,如果有人说,苏辙此举和苏轼通过声气,章惇肯定是会相信的。这状子是苏辙上的还是苏轼上的,在章惇看来,并无分别。

    要“收拾”章惇其实用不着苏轼或苏辙出手,变法派倒台是时运所致——北宋的最高权力一直牢牢的握在皇帝的手上,这个时期掌握着皇权的宣仁太后,是一个坚定的保守派。

    是因为苏轼和章惇的私交笃厚,章惇成了苏轼向保守派递出的投名状?

    苏轼落难时,身居高位的章惇“遗以药石”、“困急又有以体恤”——物质即精神,章惇是冒着政治不正确的风险给了苏轼切切实实的援助的。如今易位而处,苏轼起码应该说一句“章惇这个人,虽然政治上不正确,但人还是不错的。”但没有,有的只有苏辙上的《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

    在这件事情上,苏轼显然做得不够意思。不但不够意思,还可以称之为“恩将仇报”。可以想见,这件事对章惇的打击之大:他和苏轼的友谊小船原来如此不能经风浪?

    章惇被贬汝州,身心备受打击,他一再请求就近照顾其父亲,遭到拒绝。直至九个月后,元佑元年的十一月,方被允许回到杭州。此时苏轼给章惇写了这样的一封信:

    “归安丘园,早岁共有此意,公独先获其渐,岂胜企羡。但恐世缘已深,未知果脱否耳?无缘一见,少道宿昔为恨……”

    信中苏轼提起他们早年一起归隐田园的约定。在苏轼看来,章惇追求变法,在于功名,希望他能超脱。

    由于章惇后来被列为“奸臣”,所保留下来的文字极少。但至少表明,在章惇被贬期间,二人仍有书信往来,关系并未完全破裂。

    嘉佑二年(1057年),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欧阳修知贡举,选拔了苏氏兄弟,章惇同榜;元佑三年(1088年),苏轼以翰林学士兼侍读知贡举,选拔了章惇的两个儿子,章援和章持——作为主考官,苏轼看文章录取,事先并不知道考生的名字,章氏兄弟同榜高中,和苏、章两家关系无关。只是在宋代,考生得中进士后,对主考官自称门生,苏、章两家因此又多了一层关系。

    章惇一家三进士,在这个方面,风头竟盖过了苏家,苏轼、苏辙的儿子,并没有一个考上进士的。

    我看过章援的一篇文章,那是章援写给苏轼的一封长信,有七八百字。那时候的信,几十个字的居多。苏轼看了之后对他的儿子苏过说:“此司马子长之流也!”我并不知道司马子长是谁,但觉得这篇文章的韵味很像司马迁写的《报任安书》。后来一查,原来司马子长就是司马迁。

    章援给苏轼写这封信的时候,苏轼已经外贬多年,惠州三年,儋州三年。这六年期间,当朝宰相,正是章惇。章惇贬而复用,苏轼用而复贬,原因在于宣仁太后去世,哲宗皇帝开始亲政。

    如果说章援只是苏轼名义上的门生,宋哲宗却是苏轼实打实的学生。元佑二年(1087年),苏轼兼侍读,给年方十岁的皇帝讲课;元佑四年,苏轼以“龙图阁学士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州事”离京,苏轼足足当了哲宗皇帝三年的老师。

    绍圣元年(1094年),宣仁太后去世,哲宗亲政,这时候的哲宗已经十七岁了。自己曾经的学生当皇帝,自己曾经好友当宰相,照理说,苏轼应无忧。但正是这个学生、这个朋友,却让已经57岁苏轼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流亡的生活。苏轼有这样的诗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惠州还行,儋州的三年最苦。幸而年轻的皇帝夭亡,新的皇帝即位,才得赦北归,却病逝于北归的路上。

    宋徽宗即位,章惇被贬,复召元佑旧臣。坊间盛传,苏轼北归,必当宰相。章援多少有些担心苏轼会趁机打压报复,所以此时给苏轼写信,作为晚辈,处境尴尬,不能不言,又不能尽言,写就一篇苏轼一生最后看到的好文章。

    此时苏轼已在病中,抱病回信说,“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彼时章惇已贬至雷州,苏轼又书一“白术方”介绍给章惇服用。可知二人之间的友谊,至少在苏轼这一方,一直留存。收到章援来信后一个半月,苏轼病逝。

    北宋有不杀大臣的传统,贬谪就是最严厉的处罚。元佑大臣,无一不被贬,但贬得最远的,却是苏轼。苏轼被贬,章惇拜相;苏轼被贬之时,章惇还在赴京的路上。《苏东坡新传》认定是章惇欲置苏轼于死地,但杀岳飞的,真的是秦桧?而要置苏轼于死地而后快的,果然是章惇?

    章惇一生出将入相,是北宋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用兵、治国,皆其所长。

    南宋《续资治通鉴长篇》有这样的记录宋神宗熙宁年间,有人向王安石推荐章惇,王安石说,我听说章惇有才无行。推荐者说,我推荐的是他的才,只要他有才可用,品行又算什么呢?“安石见惇,惇素辩,又善迎合。安石大喜,恨得之晚。”

    熙宁五年,章惇被任命为荆湖北路察访使,以怀柔和强硬相结合的政策,评定了梅山蛮夷之乱,“相继纳土,愿为王民”。

    荆南平乱,也用章惇。“疾赴荆南,道中坠马伤足。”

    任三司使,管理国家财政,整理财目,设会计司,重新登记天下的户口、人口、租额、年课等,可谓把工作做到了极致。

    宋哲宗亲政后,章惇为相。章惇第一件事就是追究司马光等人向西夏割地求和的罪责,命章楶加固边防。五年后,章楶在平夏城大败西夏,使得西夏“不能复军,屡请命求和。”北宋以来,边战屡发,十战九败。章惇这相,也是做得相当出彩的。

    章惇为相七年,对元佑时期的做法“取其善者”,这是不同于司马光对新法赶尽杀绝的,足以看出章惇作为一个政治家的格局。

    宋哲宗去世之后,朝廷要立端王(即宋徽宗),章惇当面说:“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果然,断送北宋王朝的,正是宋徽宗。

    章惇上,苏轼下;苏轼上,章惇下,似乎已成定律。但官还是章惇当得大,苏轼除了当过地方官,其余的大多是没有实权的虚衔。但二人也有过一次“同党”:崇宁三年(1104年)二人都被宋徽宗列为“元佑奸党”。次年,章惇病逝于贬所,但数年后,又被宋徽宗的朝廷追认为“魏国公”。

    南宋的第一个和第二个皇帝宋高宗和宋孝宗都是苏迷,追赠苏轼太师,谥“文忠”。苏轼是“忠”,章惇自然就是“奸”了。所以,后世苏显而章隐,就不足为奇了。连写他“有才”,也要带上“无品”。

    说章惇“有才无品”的,是后人,苏轼先于章惇去世,自然没有办法评论。假如苏轼尚在,依他的性格,必会为章惇一辩,写出一篇诸如《章子厚(章惇,字子厚)有品无品辩”》这样文章来。

    苏轼好作诗,字写得好,画竹也很拿手,但苏轼最满意的,还是他的文章。

    苏轼不但好写好画,还好说。喜欢开玩笑,喜欢给人取外号——这在等级森严的朝廷,是多少会让人不喜欢的。

    说多了自然会错。何况写诗都是写成字的,这就“罪证俱在”了。所谓的“乌台诗案”,就是这样引发的。

    第一个告发苏轼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沈括。当时苏轼还只是杭州通判,而沈括却官居两浙巡抚。沈括初告发苏轼,宋神宗并没有听进去。所谓“诗无达诂”,确实不必当真。

    但后来御史台又告发苏轼,包括舒亶、何正臣,李定。这几位也不是一般人,都是进士出身的朝廷要员。接二连三的举报,才引起了宋神宗的重视,下令查一查。

    宋神宗是一个很想有作为皇帝,用王安石变法,目的在于强国。宋神宗也很有耐心,自从王安石开始实施变法,他就看了苏轼上的无数多的“状”,虽然没有采纳,但也并没有因此批评苏轼。

    苏轼上的第一个状开头是这样说的:“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于道德之深浅,而不在乎强与弱。”这个观点,是有点理想主义也有点书生气了。

    苏轼当了多年的地方官,关心民间疾苦,做了很多实事,比如大家都知道的苏堤,这事就干得不错。但苏轼不适合当宰辅,苏轼过于理想化,过于情绪化,过于天真烂漫,而且,话还太多。

    在不同阵营里,搞宣传的是最可恨的。所谓的蛊惑人心,就是搞宣传的人干的。这就是变法派要把苏轼当反面典型来抓的重要原因,杀鸡以儆猴。就乌台诗案来说,苏轼只是湖州的知府,根本不足以让改革派针对他个人大动干戈。至于宋哲宗亲政之后,把元佑大臣逐一贬谪,虽然是大势所趋,但当过哲宗皇帝的老师的苏轼被贬得最远,必有世人不知道的原因。就算章惇后来确实怨恨苏轼,大权却握在已经成年的哲宗皇帝的手上。是什么原因让学生如此讨厌他的老师,这也可能跟苏轼话太多有关。程颢也当过哲宗的老师,并没有苏轼这般的下场。

    宋哲宗是宋神宗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他最大的偶像,是决心子承父志的。这个志向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埋在心里,无奈奶奶摄政,不得不听。他对元佑大臣没有好感好理解,但偏偏对苏轼老师怨恨独深,不能不叫人深思。

    宋神宗、宣仁太后、宗哲宗、章惇、苏轼想要的,其实是同一个天下,只是怎么样才能有这样的一个天下,双方思路不同。最终这样的天下并没有出现,不同的思路,长期的内耗,最终迎来了宋徽宗这样的断送北宋王朝的最后一跟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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