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本篇作于一九一八年冬天,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四月十五日出版的《新青年》月刊第六卷第四号。作者署名依旧是鲁迅。也是作者继《狂人日记》之后于《新青年》发表的第二篇文章。
文章中塑造了孔乙己,一个清末下层的知识分子,是中国封建儒家独尊科举制度牺牲者的典型形象,并就之对腐朽反动的封建教育和科举制度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和愤怒的控诉。同时,尽管丁举人于文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就孔乙己于他们家偷窃之后的描写,也代表了封建地主阶层横行霸道的罪行,作者对其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全文以同情的主线表现了孔乙己遭受侮辱、损害的同时,也对于孔乙己在封建思想毒害下,自己麻木不仁、自甘堕落、好吃懒做的可鄙形象进行了讽刺和批判,想要借此以激发人们对封建制度的仇恨。
![](https://img.haomeiwen.com/i10452073/38b975579bda0175.jpg)
正文: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
【掌柜是封建没落时期典型的商人代表,“士农工商”,商人之所以排最底层,这也与其在经营过程中的谋利、狡猾是分不开的,他们与社会的各层人物都有接触,奉承的上层,打成一片的下层,没有被太多的封建礼教所束缚,但这也仅限于生活中的一些日常琐事,其思想根源,社会环境仍然笼罩于封建专制之下,因此,掌柜和众人一同嘲笑奚落孔乙己,其麻木的笑容、愚昧的笑声,终使得孔乙己尴尬、孤独、凄凉的被赶出社会。】
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站着喝酒:生活贫困,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低下;穿着长衫:不甘下层生活,向往上层生活,轻视劳动人民。孔乙己是一个看不起底层社会,却又挤不进上层社会的可怜人。】
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https://img.haomeiwen.com/i10452073/6d9344ecd9fd6b4c.jpg)
【封建思想的荼毒,孔乙己不甘却又迂腐至极,作为清末知识分子,当时社会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其连秀才也没能考上,却端着读书人的清高,看不起底层,在酒馆中,仅有两个阶级的人群,一种是穿着长衫慢慢悠悠走进包间,喝一壶酒,点上几碟小菜的上层阶级;一种是穿着短衫,站在酒馆里,喝一壶温酒,若是阔绰的时日,加上一碟茴香豆或盐笋,那是一种再好不过的滋味。孔乙己穿着长衫,即使那件长衫已经又脏又破,他仍然不愿意脱下,在他心中,这是身份的象征,和一群劳动阶级在一起,他的长衫似乎能让他高人一等。可他只能站着喝酒,穷困潦倒之际,他却始终不愿意脱下长衫去努力维持生计,而是去偷盗,脸上总是新伤盖旧伤,口中总是别人所不懂的之乎者也!封建科举不但在政治上、经济上对他进行残酷的控制,催残了他的肉体,剥夺了他的生路,而且还在精神上毒害了他,使他蒙受了极大的耻辱和痛苦。他最后在悲惨与孤独中死去,但他至死也不曾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凄惨与悲凉。】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钞钞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我”是酒馆里的小伙计,初来之时,淳朴简单,用掌柜的话来说,就是不会奉承上层去照顾包间里的顾客,也不会偷奸耍滑去糊弄下层的顾客,因此掌柜让我去做无聊的温酒,别人都在嘲笑孔乙己,我却可以看出短衫人群中的他,确实有着许多人没有的人品,那就是不拖欠。】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没有考上秀才的读书人孔乙己,其丧失了做人的尊严,沦落为小酒馆里人们茶余饭后嘲笑的对象。】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如此评价:“情绪上一波三折,孔乙己没事找事,有人理睬便十分高兴,借略微之学问故意卖弄;无人理睬,便自觉无趣,不受人们的待见,也不受孩子的待见。”是多么可怜又可悲的一个人物,就此,也可以看出文中“我”的变化,初到酒馆的纯真,到如今沦为与众人一样的等级分明,麻木冷酷的伙计。】
![](https://img.haomeiwen.com/i10452073/a54c47d27b907dfd.jpg)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孔乙己又是善良的,文初有道,"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咸煮笋,或茴香豆,做下酒物"的年代,穷困潦倒的孔乙己能吃上一碟茴香豆是十分不易的,但他却愿意给孩子们分茴香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孔乙己便是那么一个小人物,于人们生活中无关紧要,其是否存在,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https://img.haomeiwen.com/i10452073/be415c5b31e42b1e.jpg)
【丁举人是考进科举的秀才,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统治阶级,其凶残暴力,通过欲置未考上而且穷困潦倒的孔乙己于死地便被展现了出来。同时,仔细回味掌柜那一句“他家的东西,偷的么?”也透露出其代表的统治阶级于市民心中的残暴形象。】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https://img.haomeiwen.com/i10452073/734f9527c004c6bf.jpg)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可悲的结局,孔乙己死了,或许,他没死。但哪怕活着,其实也和死了一样,他生活在麻木、冷酷的社会里,他精神上遭受的痛苦远远超过其肉体上的痛苦。】
一九一九年三月。
孔乙己现实原型:
《孔乙己》的主角孔乙己,据鲁迅先生自己所述,也确有此人,此人姓孟,常在咸亨酒店喝酒,人们都叫他做"孟夫子",其行径与,《孔乙己》中描述相差不多。他本姓孟,大家叫他孟夫子,他的本名因此失传,他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以致穷得讨饭。他替人家抄书,可是喜欢喝酒,有时连书纸笔都卖掉了。穷极时混进书房里去偷东西,被人抓住,硬说是"窃"书不能算偷……他常到咸亨酒店来吃酒,可能住在近地,却也始终没人知道。后来他用蒲包垫着在地上,两手撑了走路,也还来吃过酒,后来便不见了。作者的本家,名叫"四七"。此人喜欢喝酒,抽鸦片,但能写得一手好字。经常穿着破旧肮脏的竹布长衫,头上歪戴瓜皮帽,到处游荡。他好骂人,却经常被人打。
相传绍兴城内还有一个名叫"亦然先生"的,此人由于生活贫困不堪,为谋生计,只得去卖烧饼油条勉强度日。因他不肯脱下长衫,又不愿意大声叫卖,只好跟随别的卖大饼油条的小贩后面。小贩们吆喝一次,他跟在后面低低地叫一声"亦然",令人啼笑皆非。街上的孩子们见他身穿长衫,手提货篮,叫着使人不懂的话,于是就围着哄笑起来,异口同声叫他"亦然先生"。从此,"亦然先生"就扬名绍兴了。
"亦然先生"卖完大饼油条,就缓缓地踱到咸亨酒店,掏出几枚铜钱,要一碗酒,一碟茴香豆,慢吞吞地边喝酒,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茴香豆。孩子们一见"亦然先生"在喝酒,纷纷地赶来讨茴香豆吃。他就每人一颗地分给孩子们,直到碟子里的茴香豆所剩寥寥无几了,就用手盖住碟子,嘴里念念有词:"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https://img.haomeiwen.com/i10452073/b9416b7f63357bea.png)
据说这位"亦然先生"就是鲁迅笔下孔乙己的原型呢。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