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魏晋风度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三百多年里,居然频繁地更迭三十多个政权。因此,这是一个战乱连绵、动荡不安的年代。史称魏晋南北朝。
在魏晋南北朝间,有一群非常奇特的书生。他们学富五车、儒雅清高,又放浪形骸、狂狷不羁。他们就是后辈文人津津乐道的所谓“魏晋人物”或者“魏晋名士”。他们那种独特的精神气质,被称之为“魏晋风骨”或者“魏晋风度”,也有叫“魏晋风流”的。
不管是“风骨”、“风度”还是“风流”,都是一股风,一股起于山野、游于苍穹、无拘无束的自由之风。那样的书生,在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在他们之后,也不是没有,但作为一个群体、一种风尚、一种极致,他们空前而绝后。
他们是士林中的嬉皮士。他们是书生里的另类非主流。他们是正装礼服之外的休闲时装。他们是摇滚爵士和RAP。他们酷毙了、帅呆了。千年之后,他们衣袂飘飘的绝世风姿,依然让我们的眼睛为之一亮。
看魏晋风度,当然不能不说“竹林七贤”。所谓“竹林七贤”,就是有那么七个书生,经常到一片幽静的竹林里聚会,喝酒聊天,弹琴唱歌。这七个人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其中尤以嵇康和阮籍最能代表七贤的风貌。
嵇康是个美男子。世上的美男子很多,但是,兼大文学家、大音乐家于一身的美男子就不多了。嵇康就是这样一个美男子。嵇康有多帅呢?我们如今只能凭借时人的一些文字去想象。《世说新语》中写到:“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意思就是嵇康身材高大,风姿秀美。见到他的人无不赞叹:“他的举止是多么潇洒又安详,他的气质是多么豪爽又清逸。”他的朋友、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也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连醉,都醉得那么帅气。嵇康的儿子嵇绍也是个小帅哥,有人对王戎说:“嵇延祖气度不凡,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王戎回答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呢!”连《晋史》上也说嵇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如今少女们心中的白马王子叫“高帅富”,嵇康是高帅富他哥“高帅才”。
嵇康是个大帅哥,但可不是一个绣花枕头、红漆马桶。他是名副其实的大才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他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大音乐家,作了很多名曲,可惜今已失传,在书法上,他被评为草书第二。这样的人难免有些孤傲,孤傲的人难免会得罪人。那时候的读书人,无不以做官为正道,他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司马昭想礼聘他为幕府属官,他跑到河东郡躲了起来。这也算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贵族公子钟会-----一位青年才俊来看他,他居然不理不睬,继续旁若无人地打他的铁(他可能是史上书生兼铁匠唯一的人),扎扎实实地羞辱了钟会一把。这就有点过了,毕竟人家是仰慕你才来的。这也为他日后的大祸临头埋下了隐患。
嵇康的好朋友山涛后来走出竹林,出仕为官,官还做得很大。在他又一次升迁的时候,他向皇帝推荐嵇康接他的位子。这是件好事,这山涛,真够哥们、讲义气,按理说,嵇康应该为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和自豪。但嵇康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你猜他怎么着?他给山涛写了一封信,可不是感谢信,而是绝交信,这就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唉唉!能和嵇康做朋友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是嵇康这人不知好歹吗?不是。他只是把朋友两个字看得太重了。也许他觉得,作为好朋友的山涛,却不了解他的为人,不明了他的志向,那还算什么朋友?他很伤心、很失望、很愤怒。山涛是个坏蛋吗?不是。山涛其实是个好人,不但是个好人,据说还是个好官,在朝野的官声很好。后来,嵇康的另一个好朋友吕安,被其兄诬陷为“不孝罪”,嵇康挺身而出为吕安辩护和作证,因此也被朝廷做为同党逮捕入狱,判了死罪。临刑前,嵇康对他的儿子说:“有你山涛伯伯在,你就不会是孤儿。”果然,山涛抚养了嵇康的一双儿女。二十年后,山涛亲自推荐嵇康的儿子嵇绍当上了国家干部。
现代的人,还能够理解嵇康和山涛这样的朋友关系吗?
那一天,三千太学生早早地聚集在刑场上,他们请求朝廷赦免嵇康,让嵇康担任太学生们的导师。虽然这没能改变最后的结局,但太学生们的好意,也许让嵇康微微有一些感动。他看看天色尚早,就请哥哥嵇喜把他的琴取来。嵇康坐在琴前,对太学生和围观的民众说:“我再弹一遍《广陵散》吧,过去袁孝尼他们多次要学,都被我拒绝了。《广陵散》于今绝矣!”
弹毕,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262年夏天,嵇康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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