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属恋人

文/译世

最近夏柠的样子有点怪，自打圣诞节那天晚上和她在银泰广场走散了一次之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可能是在生我的气。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心里到底想的什么我还真猜不出来，但这都好几天了，海底针也该生锈了吧，所以我琢磨着是不是送个小礼物哄她开心比较好，于是一个人在银泰溜达。

在元旦前夕一个人在大型购物广场转悠是一幅很凄凉的画面，我甚至想找个牌子写上“我有女朋友”五个大字挂在身上来阻挡周围传来的那些怜悯的视线。

我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想起我一个大学同学，人送外号“撩妹大师”的人曾跟我说过，如果我想买礼物来道歉，那么一定要对症下药，先找到对方生气的原因。撩妹大师还说过，一般女孩子平白无故就生气的原因，大多是她想让你看到的细节你没注意到。

这么说来最近夏柠好像是有点变化，我总觉得她的头发好像短了些。我翻出手机中圣诞节时和她的合影，又翻出她刚出厂时的照片，对比了一下，发现她的齐肩发变成了稍微向内卷的那种，颜色也从深褐色变成了栗色，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细小的变化，但我也不敢太确定。

我大概脑补了一下事件过程：夏柠在圣诞夜与我约会前偷偷去做了头发，或许还换了妆容，然后满心期待地与我逛街，结果我不但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还把人给弄丢了一次……

吾命休矣！我在心中悲叹着，期盼着老天能给我一些启示。启示最后是没等来，到等来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站在拐角的地方悄悄看着我，似乎是在犹豫着该不该上来搭话。我看到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支花了，想着让她早点收工也好，便向她走过去。

“大哥哥要买花吗？插在头上很好看的哟。”小女孩怯生生地跟我搭话。

“插在头上？”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卖花的。

“对啊，你看。”小女孩拿花往头上比划了一下，鲜艳的花朵在女孩娇嫩的小脸上方盛放着，让小女孩在可爱之余多了一丝妩媚。

戴在头上？一道闪电般的灵感在我脑海闪过，既然是换了发型，那一个发饰肯定是很恰当的礼物了。我兴高采烈地买下小女孩的花，然后在小女孩疑惑的眼神中冲下楼去。

小女孩卖的劣质花自然是配不上我可爱的夏柠，而且这大红的颜色实在是和那头栗色的短发不搭，所以我找了家花店，重新买了株白色的水仙，请店主帮忙串成发饰。机器人配鲜花，挺有趣的组合。

回去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提着装着发饰的盒子，里面的花还是很娇气的，碰了就不好了。地铁上想了一路我也没想清楚夏柠是去哪做的头发，机器人单独去服务中心维修是会通知物主的，但我并没有收到通知。大概夏柠是趁我去挑选圣诞礼物时去美发店做的头发吧，我只能这么推测。

说起夏柠，其实以前我是不太相信诸如机器女友之类的东西的，我感觉这玩意太虚幻了，我无法想象我与一个机器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我第一次深入接触机器女友是在三个月前，十一假期的时候，我为了应付不断催婚的老妈，从博思公司租了一个机器女友回去，就在我在家逗留的那短短三天里，我对机器女友的印象彻底改观了，贤淑的举止、得体的交流，这种大家闺秀的样子虽然不是我所向往的类型，但很明显深得父母的喜爱。

回到博思公司还机器女友的时候，我开玩笑地提了一句要是提供定制服务就好了，没想到他们还真有，就在隔壁，叫专属恋人项目。

出于好奇，我去隔壁看了看，在店员神秘的微笑和热情的劝说下，我参与了项目的免费体验活动，店员把我带到一个屋子里，给我带上一个头盔样的东西，说是要采集我的脑活动，然后又让我看一段模糊不清的影片，那段影片中有些模糊的东西能勾起我的兴趣，让我展开联想，但都是一闪而过，大部分的内容我还是在纳闷中看过去的。

等了一会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性的身影，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最后定型成了和现在夏柠很像的样子，他们说那就是我心目中的专属恋人。

事实上，他们说对了，我虽然嘴上羞于承认，但心思已经全被屏幕上的那个身影吸引住了，我能感到我的心狂跳不已，肾上腺素伴随着奔腾的血液正流遍我的全身，我紧张得全身颤抖，但屏幕里的女性却一动不动，店员告诉我这是因为这种简短的测试无法获取更多的信息导致的。

没等店员说完我就表示我要参加这个项目，店员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急躁而吃惊，还是一脸标准的营业用微笑。

后面的事就不值一提了，大量的测试和调整后，夏柠诞生了，一个专属于我的，完美的恋爱对象。

地铁到站了，我提着盒子往家走，脑子里回忆着前两个月和夏柠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家门口了。我打开门，夏柠坐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开门的声音之后，啪嗒啪嗒地跑出来迎接我。

“阿明，你回来啦。”依然是那么可爱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可爱的动作，但我的心中却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我给你带了礼物。”我略显尴尬地回道，为接下来的尴尬提前做准备。

“啊！抱歉，我又叫错了……”夏柠低下头，向我道歉。

是的，在圣诞节前，夏柠对我的称呼一直是崽崽，但在走丢后，夏柠忽然对我就变了称呼，而且本人坚持称之前一直是这么叫的，最后在我的要求下才改回称呼，但还不太习惯，这几天时有叫错的情况发生。

“没事没事，比起这个，去照照镜子看看漂不漂亮？”我趁着夏柠低头道歉的机会，从盒子里取出发饰给她带上。

“哇，是百合诶！谢谢崽崽。”夏柠照了照镜子，转身跑回来抱住我，称呼也改了回来。

“事实上那是水仙……”我小声地吐槽。

“我说是百合就是百合！”看来机器人的听力真的是好，我这么小声说都能听到。

“是是是你说啥就是啥……”我故意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引得夏柠笑了起来，我也笑了。

虽然我们的笑中都藏着些不安。

不管怎样，夏柠不再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了，这几天她忽然开始执着于向我展示她那不甚精湛的厨艺，虽然做的不算难吃，但由于我个人讨厌吃酸的，所以吃得比较痛苦。

就在夏柠连续第五天做出一桌全醋宴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向她提起我喜欢吃甜的这件事，但得到的回复是她明明记得我喜欢吃酸的。

我们的不安开始浮出水面。我拉她回忆我们共同去过的地方，动物园中我记得她和狮子合照，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滑稽，她却说她只和熊猫合了影;游乐园中我记得她拉我去坐云霄飞车，两人一起大喊大叫，她却记得她拉我去坐我根本不会去的旋转茶杯;圣诞节那天记得我们是在银泰中心的大圣诞树下被人流冲散，她却记得她是在儿童游乐区失去我的踪迹……

最后总结出来的是，虽然我们去过一样的地方，但经历却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我拿出电子相册，正确答案是长颈鹿、云霄飞车和圣诞树，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沉默。

我和她分析了一下，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她出了些故障，导致记忆出了些问题，还有一种可怕的可能就是她可能在与我走丢的那段时间被人做了些手脚，也许是想把她据为己有而洗刷她的记忆但没成功，也许只是单纯地在圣诞节报复社会，总之夏柠出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而导致了现在的记忆紊乱的状况。

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很明确，一是我用授权码进入夏柠的控制台，把她错误的记忆都删掉，但我不想这么做，她肯定也不想;二是我带夏柠去博思寻求修复，可那无异于把夏柠的记忆完完全全地翻出来给一群陌生人看，我是绝对不会选这条的;最后就是让时间冲淡这一切，日子照常过，新的回忆总会压过这些旧的。

最后我选了三，我安慰夏柠不会让别人来修理她，也不会删除她的记忆，我们照常生活，创造新的回忆。夏柠笑了，然后又哭了，我有点后悔没及时用相机把那一瞬如昙花盛放般的笑颜记录下来。

但事实证明，时光不仅能冲淡不安，还能冲出平静下隐藏的矛盾。我和夏柠渐渐开始争吵，和当初博思承诺的完美恋人不同，现在的夏柠胆小而无趣，她不愿意尝试新鲜事物，只愿安心当个家庭主妇。

终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悄悄用授权码想消掉夏柠的记忆，但我发现我的授权码竟然不管用了。现在我能确定夏柠并不是故障了，而是真的被人篡改过了。

于是我托大学同学找了个刷包的把夏柠刷新了，出乎意料地，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愧疚。

刷新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我刻意忍耐不提以前的争吵，而她记得我的喜好，也记得我的称呼叫崽崽。时光飞速溜走，转眼间平淡的生活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有的时候我会怀念那个敢和狮子合影的夏柠，那个拉我去云霄飞车结果和我一起吓得大叫的夏柠。

又是一个圣诞节，我从原先被虐的人转成了虐狗的人，我和夏柠走在银泰广场，转到了每年银泰都会摆出来挂满彩灯的超大圣诞树旁边，去年我和我夏柠就是在这里被冲散的。

“阿明，这都一年了，真的还能找回崽崽吗？”一个声音隔着圣诞树从对面传来。

阿明？这不是夏柠之前叫错我的称呼吗？我忍不住绕到圣诞树的另一边，然后看到了夏柠正和我坐在一起，四处张望着。

我回头看向我刚刚待着的地方，正好对上夏柠询问的眼神。

我没管夏柠，回过头走到另一个夏柠和另一个我旁边。

“你好？”我从背后拍拍另一个夏柠，把后者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崽崽？”另一个夏柠惊喜地叫道。

“你好，我是阿明，看起来我们长得很像。”另一个我脸上写满了和我一样的惊讶。

“崽崽，出什么事了？”夏柠从后面追上来。

“宁宁？”这回轮到阿明大叫。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另一个夏柠提议，于是我们找了间奶茶店。

“首先确认下，崽崽，是你没错吧？”另一个夏柠看着我，我点点头，她怎么知道我的外号的？

我打量了一下另一个夏柠，和夏柠长得几乎一样，除了头发不同，我的夏柠是稍微内卷的栗色发，圣诞节过后就没再换过，而另一个夏柠是齐肩发，深褐色的。

齐肩发，深褐色的？我好像想到什么，但思绪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那我也确认下，宁宁，杨宁，是你吗？”阿明接着另一个夏柠的话头。

“抱歉，我叫夏柠，不是杨宁，你可能认错了。”夏柠摆摆手。

“是这样啊，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阿明低下头，看上去十分消沉。

沉默在四个人之间肆虐。

阿明，我记得以前夏柠在刷新之前就是这么叫我的。我玩着手机，相册提醒我去年今日有一组相片，可以和今天的相片生成纪念影集，我点开相册，看到封面是去年我和夏柠的合照，夏柠可爱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深褐色的齐肩短发上沾着些还未融化的雪花。

我想起来了，另一个夏柠的样子就是一年前夏柠的样子，夏柠原本的样子。如果说另一个夏柠是真正的夏柠，那现在坐在我右边啜着奶茶的夏柠又是？

阿明。看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我和阿明互相认错了人，将对方的专属恋人领了回去，但看来对面似乎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而我却把阿明的杨宁给……

我猛地抬起头，想要解释这一切，但马上又低下头去，这让我怎么解释？难道直接对阿明说不好意思你的杨宁被我刷掉了，记忆什么的都刷掉了？这和承认自己搞死了杨宁有什么区别？阿明不得找我拼命？

沉默在三个人之间肆虐，一个人被愧疚吞噬。

我思考着怎么开口比较合适，或许就这样装傻过去是比较好的选择？不，这肯定不行。我感受到愧疚像一团火灼烧着我，让我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像屁股下坐的是烧红的铁板。

“崽崽，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说出来吧，一直纠结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夏柠的话犹如一根稻草，让我的勇气开始向上爬。

夏柠总是能看穿我，和杨宁不同，夏柠像是只猫，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着狡黠。

“阿明，我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我将找人刷掉杨宁的事情还有杨宁现在没有之前记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跟阿明说了。不过我撒了个谎，我说我是以为杨宁出故障了而且又忘记自己的授权码，才用非法手段刷掉了杨宁的记忆。

阿明没有说话，但我看得出他在颤抖，他像挣扎在一个漩涡中，那里有无奈，有悲伤，有自责，还有愤怒和仇恨。

沉默在三个人之间肆虐，一个人在漩涡中挣扎。

“杨宁永远回不来了是吗？”良久，阿明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

“抱歉……”除了这两个字，我没有别的能想到的回答。

“祝贺你，找回了你的崽崽。”阿明对着夏柠说。

“也祝贺你，找到了夏柠。”这句是冲我说的。

“我们回家吧，宁宁。”这句是说给杨宁的，那似乎就是杨宁的授权码，杨宁在听到这句话后，迈着机械的步子跟着阿明走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肆虐。

“你觉得我和她哪个比较好？”夏柠第一句话就抛出了个重磅炸弹。

“你。”我回答地没有一丝犹豫。

“我是谁？你女朋友？一个叫夏柠的人？还是一个随时都能刷掉的数据包？”夏柠这话像是问我，又像是自问。

“夏柠，我……”我想说些什么，我必须说些什么，但我无话可说。

“你之后要怎么办？清除我的记忆？还是就这样过下去？还是再定做一个新的？或是把我像杨宁一样刷掉？”夏柠的话语像一颗颗炸弹，接连不断的爆炸将我炸得体无完肤。

“夏柠，你对我是特别的，你就像星星一样在我的夜空中闪耀，你无可替代，你知道的，这经过了最科学的测试。”我试图挽回局面。

“把你的授权码给我。”夏柠盯着我的眼睛。

“夏柠，我喜欢你……”我不知道夏柠想要授权码干什么，但我知道我无法拒绝她。

“星星将依然在你的夜空中闪耀，甚至愈发耀眼，”夏柠学着我的语气嘲讽我，“但你的眼睛将永远蒙上灰尘，因为你心中了然闪耀的星星终究是虚假的人造物。”

这是夏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夏柠依旧那么可爱，一个月后我带她去动物园玩，那是她第一次去动物园，吵着要和狮子照相，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滑稽。又一个休假日的时候我带她去了游乐园，她对云霄飞车很感兴趣，我劝她说那比看起来要吓人的多，她不听，她总是对新鲜的东西有着强烈的执着，我拗不过她，结果我们俩在车上吓得哇哇大叫。

又是一年圣诞，我带她来看银泰的圣诞树，她说她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圣诞树。她不知道，她已经见过两次了，那是让我无法再直视夜空中闪耀星辰的我眼中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