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难得是春闲

浣溪沙·舟逐清溪弯复弯

【近代】王国维

舟逐清溪弯复弯。

垂柳开处见青山。

毵毵绿发覆烟鬟。

夹岸莺花迟日里。

归船萧鼓夕阳间。

一生难得是春闲。

王静安先生有词集《人间词》，

有词论《人间词话》，

其他著作62种，

涉及史学、哲学、文学、美学、金石、考古、教育、翻译许多方面，

每一方面都卓有建树，

是清末民国初文化集大成者。

然而先生一生飘零，命途多舛，体弱多病，

又屡经亲人丧事，

勤力治学，而郁郁寡欢，

以盛年自沉，海内震惊痛惜。

《人间词》，再无续篇。

先生之词多感伤，鲜少见如本词面貌者。

这首色调明丽的小词，是先生青年之作，

时先生以颈疾归海宁休养，遂有此作。

词首句交代行踪。

乘小船沿溪随意行进。

溪面目有二，

一曰清，清澈干净都包含其中了，文字极省。

一曰弯复弯，溪随堤岸曲曲折折，每弯，辄有新景出现，弯复弯，景色连绵，心境随之乐复乐。

逐有追赶之意，可见风光奇美无比，引人不断向前。

堤岸垂柳无数，

春柳含烟，

遮蔽了舟中人远望的目光，

若无堤柳，

溪景一览无余矣，

前面弯复弯也失去了着落。

可见好诗处处有机关。

春风拂柳，

柳枝微微荡开，

一抹，一线，一段，

远处的青山露出容颜。

怎样的容颜呢？

上片结句却用了个比体，

“毵毵绿发覆烟鬟”。

好像是丝丝缕缕的绿发覆盖着女子的头发和脸。

青山如烟鬟，

其妩媚多姿可以想见。

偏还有毵毵绿发半遮半掩，

青山的姿容愈发迷人。

过片点出时间，

迟日即春日，

从前老杜有“迟日江山丽”之句，

自那以后，

迟日一语，

自带春光灿烂之意。

春水岸边，

不止也绿柳垂绦，

更有花树丛丛。

缕缕芳香中，

莺语呖呖。

在这样的大好春色里愉快地游玩了一整天，

夕阳西下，

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今天正是社日，

春社那边的必定热闹有趣极了，

萧鼓声都传到了溪边船上。

这一句也藏着个小暗示，

听到萧鼓声，

意味着游玩的船已经从远处折返，接近村庄人家，游程快结束了。

美好的一天行将过去，

尾句诗人忍不住直抒胸臆，

“一生难得是春闲”。

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天往往是最忙碌的时候。

即使不在土地上耕耘，

像诗人这样，

在城市里从事别的工作，

也是难得闲暇的。

何况，

诗人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

惜时如金，

真是难得放纵自己赏玩大好春光。

这回养病也算事出有因吧。

所以，

对诗人，对很多人，

真的是一生难得是春闲。

诗人的这番感慨所以直入很多人的肺腑，

应该就是心有戚戚吧。

一生难得是春闲。

爱春之美，惜春之阴。

真是最贴切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