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菜记

作者: 俞_64a8 | 来源:发表于2017-09-26 11:06 被阅读0次

    如果把成都的地理比作春秋大势,当年我和岚租住的地方便只能是算是吴越蛮荒了。

    这不是客气。在城郊结合部的拆迁房区,你可以见识最多形色的人。好象每天都过了一生: 拉三轮的野,补鞋匠的诈,炸油条的腻,斯文得让人内伤的公文包,总是啸聚来去的小孩......

    而傍晚,夜市卖炒菜煎饼的三轮车哐哐出场,院子里忽然中了食神丢下的炸弹,爆出四下飞扬的烟尘和厚重的菜味。腰鼓队,麻辣烫,叫卖的电喇叭此起彼伏。何处高声的叫骂 ,猜拳抑制不住的快 乐。

    就连院内游走的狗都有很多种。我和岚最喜欢的是条叫作" 嫦娥 "的。这在后面讲。

    警察和联防自然会常来拜访这类小区。很多夜半,我和岚总是被不知来自哪家的敲门声惊醒:起来,查户口“,:起来,身份证”。

    起来,身份证: :起来......

    我和岚常在黑暗里彼此叹一口气。把胸口捂住。这些敲门声是如此的剧烈,感觉心和那门一样,都被撕成了小片。

    三年前 ,一个月色明亮的夏夜,我和岚照例捂着胸面面相觑。岚忽然说: 干脆,咱们做泡菜吧。

    平日小区什么都卖,听说包括了年轻女子的身心,黑枪,毒物。现在要找个泡菜坛,意外的没有。

    出门,一路寻了二十来分钟,才在西边一个菜市看到。卖主守个很宽的门面,东西还嫌多,从街沿直拉到铺面里的床脚。:土坛,盆,碗,盘,等等。总的特征,基本都圆。

    老板却是方的,四四方方的小个女人,嘴里叼根烟,眼眯成条缝,陀螺般一会儿转进门,一会儿转出来 ,眼滴溜溜四处出转。

    岚做出很老练的样子,不断蹲下站起。敲坛肚,听回音,把坛盖合上又揭起。差不多每起身一次,老板总要说: 妹儿,都差不多。“我知道岚其实一窍不通,选坛子哪能跟挑西瓜样呢。我总疑心那老板在偷偷耻笑。

    女老板只肯少卖了三轮钱。我们就用这钱乘三轮回去。这是口小巧的土坛,坛身土黄色,缀有黑色的锄地图。坛颈处有三道黑圈,与之呼应,陶盖上也有四五道黑圈。好象它早知了将来嫁人时会有宝车来仪。

    正是盛夏,中午的太阳很大。马路上人车滚滚,尘土飞扬。我抱着这黄灿灿的罐,总觉得成了远古的一个农妇,正给地里的老公去送饭。

    岚很高兴。她是稀饭粉丝。巴不得顿顿吃稀饭。欢呼雀跃的: 我今天就要把它泡出来,明天我要吃两大碗稀饭。“我只有苦笑,我最深恶痛绝那水饭,我觉得我似乎从没吃饱过。岚很热切的盯着我,宣布道: 明天你也要吃稀饭。四碗”

    说干就干。岚分配给我的任务是烧开水,冷却成温水。她自己出去,买小菜。

    小区中,太阳里,何处又开始骂架。烧水的等待百无聊赖。忽然想到,其实要把架吵舒服很难。如果随时随地能吵舒服了,人生要快乐好多。

    开水差不多凉了,岚两头大汗的回来。她自己就是一棵光怪陆离的植物了。从头到脚,挂满菜叶,红椒,黄瓜,笋竹......

    左手放下: 盐巴,花椒,仔姜...

    这个下午,我们就在不断的洗菜,晾晒中度过。菜买得太多,坛里泡不下。岚爱狗及主,本想把剩下的几颗菜送给“嫦娥”妈--楼下茶铺的老板娘,被我劝住了 。我怕嫦娥妈以为我们对她的产业经营能力有质疑。

    泡不完的菜岚做成了蔬菜饭。不过洒了点盐,起锅时加了葱花,倒也芳香可口。岚爱吃稀饭,却没有泡菜来陪。这是我双手赞成她做泡菜的理由。

    晚间,丢下最后一片菜叶,合好坛盖。熄了灯。岚疲乏而满足的睡了。我怕热,一直迷迷糊糊的。夜色混浊朦胧。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泡菜坛很清楚的“咕”了两声水声。岚在睡梦里说: 听,在吃盐呢。“不多会,“咕”,又响了一声。岚满足的叹息了。

    我的心里忽然莫名的感动。是啊,这不过是租的一间屋罢了。不要说这简陋的红砖木楼,就连房东都是那么的丑,每月来总是傻子般的痴笑,笑完便和租金一道扬长而去。大热的天,不要说空调,连冰箱都没有。除了衣物书本,这租屋里没有一件自己的东西。可是,只要你能在静夜,像岚一样安心躺在床上,听着泡菜坛里咕咕断续的水响和盐沉,你就会觉得,家来了。家就在这里。

    这夜泡菜坛吃盐的水声让我睡得很沉。岚说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喝了一夜舍不得买的某饮料。

    “咕咚咕咚,喝得好高兴哦”她说。她抓起我的手放肚子上轻轻压“你摸嘛,好饱哦”。

    这一天,可吃的不过是黄瓜。岚把黄瓜很小心的切成丁,她说这样吃更有回味。趁她切菜时,我去揭坛盖。岚说,小心小心,别把生水带进去。

    扑鼻的清香。可以看见最上面胖胖的红辣椒,黑红严肃的花椒匠人,还有瘦长的缸豆--土地里的苦呤诗人,他们紧拥在一起。

    洗了碗,出门散步。岚特意留了小半截黄瓜给嫦娥。嫦娥是北京犬和斗牛犬的后代。她主人给她取的名字不是这个。有好事者觉的这母狗很有姿色,颇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风采,能让小区里的男狗们屁滚尿流,女狗们含酸赋诗。便取了这个名字。在这里,说到大名鼎鼎的嫦娥,真是如雷惯耳,无人不晓。

    嫦娥正蹲在楼角起劲的咬一张破布。我们叫: 嫦娥,嫦娥。她停下来。回头看我们。岚把黄瓜仍出去,嫦娥丢下布,一溜蹦过来。嗅了嗅,打了个响鼻,却转身跑掉。

    接下来,岚真有好几天看见嫦娥姑娘不理。唉,岚就是这样,关于自己的喜好,越好的朋友越要求一致。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下了班,都要到坛前逛逛。我可以做的不过揭了盖看看。象加水,加菜这类特权都归岚霸占了。谁让这是我们唯一家产呢。

    那段时间,岚做了很多种稀饭:荷叶稀饭,玉米稀饭,红薯稀饭,窝笋稀饭,皮蛋瘦肉稀饭。做好后都冰在冷水里。

    朋友来尝了都要称赞。

    有次。一位朋友很晚来访,家里的菜份量差了些。只好又去抓次泡菜。我对朋友说,不好意思,泡菜又上桌了。朋友瞪大眼睛说,泡菜怎么了,泡菜好。我认识个大老板,别墅里放了两个一人高的泡菜坛,特地从五星级宾馆里请师傅起的。再穷再富,哪家没有个泡菜坛呢。

    朋友是外地人,在这里做生意三年多没回去了。朋友讲,他的老婆也会做泡菜,做的真好。成都找不到那种味道。今年无论发展得怎么样,春节一定要回去,要吃她做的泡菜,一定要用她泡的罗 卜炖鸭子。

    那几个多月,我们最得意的,是泡了许多菜,大热天,我们的坛水依旧清花十亮,没生一点花。

    有一天,岚买了好些凤爪回来。说是听同事的建议,要泡凤爪。我那几天忙,也没留意,也不知她怎样做的,第二天坛里就长满白花。而且越来越严重。岚很着急,到处找人打听,连嫦娥也没放过,每天捉住她的尾巴谈心。

    众口一词是倒白酒。断续倒了大半瓶,花没消下去多少,泡菜坛成了酒坛。这节骨眼上,我也到处乱翻书。看到篇文章,说加丁丁糖可以让泡菜更香脆。反正坛里现在正是乱世,我也不等了。特地在街头去敲了二两,丢下去。

    第二天,这坛水就连看都没法看了。我们做最后的努力。除了酒,还往里放蒜,放辣椒,趁岚没注意,我还往里丢了两片罗旋霉素。

    我们不忍倒掉,也不愿揭开看。岚闷闷不乐。我呢,我的心里有那么多的忘不掉:卷心白承驮的片片风霜,罗卜储留的似水年华,仔姜快意的闪电,以及缸豆长留的,生死都要干脆的倔强。

    别了,大地的精灵,别了,我们心灵的家。

    最后,还是岚去倒掉。她上楼来,挺兴奋的告诉我: 嫦娥吃了“。我正在看书,奇怪的望着她。: 我刚才去倒菜,嫦娥跟着我,我刚倒在垃圾堆,嫦娥就咬了咱们的罗卜一口。“: 是一口,还是一大口?”:

    “一口”

    哦“,我不再说话,心想: 这可能吗?“

    后来,冬天到了。小区外的道路已修好,成了又宽敞又漂亮的大街。可以看见许多漂壳的女孩,店铺,汽车,还有落叶。

    某天半夜,敲门声再次惊心动魄的响起。

    “起来,开门”: 起来。查户口。’: 起来,身份证。“:起来“。。。。。。

    这次,岚不再捂胸,很快拉亮灯。座起来,很严肃的看看我: 要不,咱们还做泡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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