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慢渡
楔子
临安城的雪刚刚一夜下白了头,顾扬的心理咨询诊所走进一个眉眼清淡的男生。
“我有预约,医生姓顾。”
顾扬看着面前高高瘦瘦的男生,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您好林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让我帮忙的吗?”
林晟把黑色羽绒服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陷进沙发里。
“倒没什么忙需要帮的,不过我想找个人讲讲我的故事。”
顾扬给他沏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洗耳恭听。”
林晟眯了眯眼,“故事很简单,我遇上了个喜欢的姑娘,姑娘喜欢画画,我喜欢做菜,姑娘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但她喜欢我做的菜,可是她后来不小心弄伤了我一条胳膊,估计是怕我找她负责任,就连夜收拾行李跑了。”
顾扬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面前的男孩子砸吧了一下嘴,补充了一句,“我想说我没怪她,可是她走了我很难过。”
顾扬满脸黑线,“林先生,这个故事我没太听懂,您能讲详细些吗?”
林晟把两条胳膊叠在一起,趴在顾扬的办公桌上,随即把毛茸茸的脑袋搁了上来,“姑娘走的时候没落下什么东西,唯独丢了画板,我猜她那么喜欢画画的人应该不是忘了,可能就是不想要了,画上是一幅银杏林,落款看不清,可能是英文。”
“我是一个喜欢四处漂泊的人,在中国的西南边陲有一个小店,我和她的相遇就是在我的店里,那是一个很美的秋天,那天她推开我的店门,门檐上的铃铛响的同时,我一抬眼看见她,我就知道我爱上她了。”
男孩子可能讲累了,又把整个人缩回了沙发里,顾扬听见他自嘲般地开口,“真的是个情节老套的故事,对不对?”
顾扬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微微一笑,“茶应该不烫了,现在的温度刚刚好,你喝会儿茶。”
说完从抽屉里翻出眼镜布,取下鼻梁上的眼镜,边擦边说,“你能找到这儿来应该费了不少功夫,你那些没讲完的,和你或许根本都不清楚的后续,我来给你说道说道。”
Chapter 1
时晓在飞机上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盖在身上的小毯子已经滑在脚边皱成了一小团。她捡起毯子搭在腿上,盯着布料上面的绒毛微微发愣,慢慢的,一层一层的绒毛折射了光影,很有节奏感地立体起来。
她扭头看向窗户,把挡在眼睛前的长发拨开,天光细细绵绵地枕在云层上,周围是陌生人平稳的呼吸声,她眯起眼,用手指关节抵住面庞,隔绝了这初生的阳光。
边陲小城,深秋,风里有湿气。
时晓辗转了好几趟车才来到先前订好的民宿,位置很偏,不过难得安静。一打眼就看见几扇木头门,偏偏墙外面嵌着明黄黄的水管,显得十分突兀。
推开木门,屋檐上挂着的古朴铃铛发出一声厚重的当啷声响,一个趴在茶几上看书的男孩子闻声抬头,微微瞥了风尘仆仆的她一眼,时晓听见他开口:“房间在楼上,钥匙上有门牌号,洗衣房在这层屋子的尽头,吃饭我会叫你。”
说完便继续低头翻书,不再理会她。
看书的男生很随意地坐在地板的蒲垫上,因为她的打断所以用手指关节卡住了书页,慵慵懒懒的样子。
茶几上除了他正在翻的书,还摆着一套木质茶具,她缓缓朝里面走进,茶香便钻进自己的气息里。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时晓脑海里瞬间蹦出来这小半句诗。
她伸手接过钥匙,拎着箱子踩过木制的楼梯上楼,箱子很重,压在木板上吱呀作响,她只得一小阶一小阶的往上挪。
箱子落地一声,她的双脚便跟后面落地一声,动作在寂静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时晓停在一半,开始郁闷地盯着台阶的木质纹理发呆。
翻书的男孩子终于起身,从她身后轻巧地夺过箱子,黑色的外套擦过她的杏色毛衣,带过的风里夹杂着一丝清冽而温醇的茶香。
时晓抬头,留下的是男生高瘦的背影,和踏着台阶的噔噔噔噔。
她跟上去,高瘦背影停在她的房门前,撂下箱子,转身对上她:“我是林晟。”时晓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随即和他掌心相对,轻轻一拍。
林晟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吭声,便对她点点头,“嗯,有什么需要就下楼叫我。”
时晓看他终于离开,呼了口气,随即扭动钥匙,开锁。
房间里很温暖,应该提前开了暖气。
“店家很细心。”她心想。
手机忽然响起来,时晓被铃声打断,愣了几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顾扬是一位唠叨的心理医生,每次她往他面前一坐,耳边就只剩下嘟嘟嘟,她还记得来之前顾扬对她说的话,“这次我支持你出去转转,但不要一坐在画架面前就忘记吃药,忘记睡觉,忘记三餐,忘记……”
她接通电话,“喂……”
“安全到达了吗?我掐着点给你打的电话,这会儿你应该在酒店房间刚刚歇下。”顾扬的声音幽幽响起。
时晓回他:“安全到达,我订的是民宿,不是酒店,歇了有一会儿了,不用担心。”
老妈子继续开口:“我跟你说啊,你不要一托起调色盘就忘了吃饭……”
时晓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在说“顾医生您好”,她抿了抿嘴,赶紧开口:“知道了,吃完饭再跟你汇报,你忙工作吧。”
挂掉电话,时晓扭头看向画板,她心想,“房间里的温度真是刚刚好,坐到现在也不觉得闷。”
图片发布于简书APP
Chapter 2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惊讶于门外站着的大男孩,还没来得及思索,林晟便木木地开口:“我看别人都在下面吃饭,只有你没下来。”
说完,他瞥了瞥时晓胸前沾了各种各样颜色的围裙,以及……还抓着画笔的手。
时晓尴尬地点点头,细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回身解开围裙洗手,然后从床上翻出一条披肩下楼。
林晟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不拥挤,给居住的游客一种很自由的感觉。除了一对很明显是结伴而来的情侣,其他都是零零散散的客人,不过彼此之间都仿佛遵守着“禁止喧哗”的默契,用餐也只有白噪音式的背景音。
时晓还在惊讶于本该安静的民宿怎么忽然多出了这么多人,然后转念一想,说不定这些游客很早就过来了,自己才是晚点的那个。
一恍神,就看到那对小情侣端着盘子过来搭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子咬着叉子说:“你好啊,你是一个人过来这边玩吗?”很浓郁的台湾腔,嗓音甜得人发齁。
时晓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对她们点点头,女孩子继续开口,“这家店的老板人很好的,你第一次过来的话,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啊对了,他的下厨手艺和他的人一样棒,你有口福了。”说完还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小情侣又嘟嘟嘟跟她讲了些什么,等她们走了,时晓才后知后觉的想,这么冷的天,就算开了暖气,穿吊带裙也不冷吗?
她瞅了瞅里面的厨房,想自己动手拌点蔬菜端回房间,边走边在心里构思着下午的画。
林晟突然从后面拍她的肩膀,递过来一盘沙拉,时晓被吓一跳,跌了一个趔趄,瞬间被他扶住。
他的手指很长,因为瘦所以显得很有力,“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做其他东西怕不合你的口味,不过,女孩子晚餐吃蔬菜和水果总不会错。”
时晓看着这双手,忽然就想到上午因为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他看书,所以他用手指关节压住书页,后来又因为过来帮自己拎箱子上楼,是不是也用这几根漂亮的手指叠住了书角呢?
她看林晟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福至心灵地开口道:“谢谢,柠檬片很衬秋天。”
男生转过头,挑起眉:“我以为,你不会说话。”时晓看着他亮亮的眼睛,呆在原地眨眼发愣,样子傻的冒泡。林晟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抱歉,开个玩笑,无意冒犯。”
夜晚,时晓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思忖着画的配色。
床头柜上有一个手拉式夜灯,颜色和今天进门看到的水管一样,都是明黄黄的,她伸手过去拉那个线,手工编制,摸着有点扎皮肤,等顺着下面的流苏滑过去,触感又十分的柔软。
她摁掉墙上的开关,让房间归于黑暗。
“啪嗒。”时晓用力拽下流苏绳子,玻璃罩里印出来两片鹅黄色的杏叶,十分温暖。
她微微一愣,忍不住笑出声,随即摇头晃脑地念:“银杏,属落叶乔木,好少女心的灯,想必店主是一个极浪漫的人。”
图片发布于简书APP
Chapter 3
长期处于失眠状态的时晓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是从中午十一点半醒来开始的。手机上有两个顾扬的未接来电,八点钟一个,十点钟一个。她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大好,窗外的银杏混着阳光像在发亮。
时晓下楼,开放式的厨房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好些人,一看就是在准备或是在等待午餐的。她觉得有点尴尬,准备将自我透明化,挪到厨房的角落去找找有没有牛奶面包之类的。
“嗨,才起床下来吗,要不要一起过来吃午餐,今天林晟做了水煮鱼片,据说是新鲜的活鱼哦!”
时晓回头,汗颜,是昨晚那个湾湾腔的女孩子,她扫了眼四周,不少人向她们看过来。时晓弯了弯腰,“你好,早上好……不对,现在应该是中午好……”湾湾腔瞬间被戳中笑点,捂住肚子对她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既漂亮又可爱!”
时晓礼貌性地笑笑,湾湾腔的男朋友从后面走过来,很亲昵地搂住她,女孩子眉开眼笑,转身向时晓介绍:“这位是我的Mr Soul,程佑。唔,我是程向南,你叫我向南就可以啦!”
时晓抽了抽嘴角,脑补了一场程氏家族情侣私奔的大戏,她心想,顾扬要是在这里,肯定又要说她脑洞大开,马上就会戳穿她脑子里的中二想法。
她回过神来,对小情侣点点头,“你们好,我是时晓。”
程向南跑过来很熟络地挽住她:“时晓,名字好好听哦,你是哪里人啊,我是台湾人,我男朋友是杭州人。”
时晓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胳膊里抽出来,“我也是杭州人。”程向南又惊喜又惊讶,朝着他男朋友喊太有缘分了,时晓颔首,算是对他打过招呼。
本来准备简单解决早中饭的时晓,就这样被拉去了林晟的饭桌上。他今天就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腰上系着一件棉麻的围裙。
矮桌子旁陆陆续续地围了一圈人,地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蒲垫。有年轻人开了酒瓶,要挨个倒,时晓给婉拒了,默默端着杯椰汁。
程向南挨着她和别人说说笑笑,三三两两的人去厨房端菜,没过一会儿水煮鱼片这道重头戏端上来了,程向南拉着他男朋友张牙舞爪,第一个就捞碗给时晓盛汤夹鱼肉。
时晓哭笑不得:“向南不用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程向南豪迈一笑,“不要和我客气,出来玩相遇即是友!”硬是讲出了北方人的口音。
林晟边解开围裙边走过来,忽然伸长胳膊端走了时晓的碗,几个人哗啦一下全看向他,时晓看见他慢慢盘腿坐下,把碗端端正正放好,然后抬眼看向自己。
“刚刚无意听见你们聊天,你和程佑都是杭州人,水煮鱼片是川菜,而且今天好几个游客听说要做菜,叮嘱了要多辣,我想你是不能吃的。”
时晓愣住,随即听到他接着说:“这碗就归我了。”然后在旁边抽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碗,将汤勺伸向了……酒酿糯米小汤圆?
“这个汤圆的馅儿里掺了桂花,米酒酿的,我猜你一定很喜欢。”
时晓伸手接过碗,轻声说了句谢谢,林晟还是继续盯着她,“我祖母也是杭州人,最喜甜食,甜而不腻为尚可,腻却不俗为上佳,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时晓就这样,在林晟以及众多人的注视下,与桂花香的米酒小圆子撞了个满怀,她咂咂嘴,猜想汤里放了白木耳,甚至还可能有一点香蕉,入口有饮不尽的甜稠感,这本来应该会很腻,但是桂花的香调又很好的中和了这一点,对于喜欢甜食的人来说,最爱这种纯粹。
她放下小勺子,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审判。林晟不说话,一直注视着她,时晓找到他的目光,回视,开口:“上佳。”
一桌子的人瞬间轰然大笑,程向南在旁边喊着哇哇哇,程佑调笑着一拳锤向林晟的肩膀:“上佳啊林晟。”
林晟也笑,边笑边瞅着时晓,一身清冷的气息在笑容里被融化殆尽。
时晓将手放在矮桌子下面,手指指腹与掌心相互摩挲。
刚才递碗的时候,林晟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掌心,没有人发现。她本该将这视为无意,可现在在周围人的调笑声里,那块皮肤的温度仿佛要被灼伤一样,隐隐发烫。
图片发布于简书APPChapter 4
小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推开窗看向远处的山林甚至能看见浓浓的雾气,时晓在房间里待得太过烦闷,甚至有些躁郁,程向南告诉她这个季节是正常,选择这个时节来山区游玩肯定有得必有失,可再这么拘着怕是要闷出病。
“还是待不住要出去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林晟叫住了她。
时晓停下拨拉墙边伞的动作,“哈哈……是啊,准备在这块休息区域翻把公共用伞,不知道哪把能用。”前两天饭桌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时晓脸皮薄,止不住的尴尬。
“那你等等,我去取几件东西再出去。”林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往厨房里走得飞快。
她叹了口气,慢慢踱步到门口,雨声噼里啪啦撞击到房子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屋外那根明黄黄的水管正在积极地排水。她感觉到有丝凉意,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林晟从后面不知道给她披了件什么衣服,她条件反射要脱下来,一转身就听见他开口说:“这是雨衣,山里的雨天光靠伞是不够的,尤其是这种下了好几天的雨。”时晓点点头,把拉链拉好,然后伸手到背后想去拉帽子。
林晟很自然地把手伸到时晓的长发后面,边给她拉拢帽子边继续说:“还有这个鞋,也要穿上,我想你是不会甘心走大道看景色的人,遇到积水深的地方,鞋子是防水的,一般的坑坑洼洼绝对没问题。”林晟给她戴好帽子,然后把手绕到脑后,也把自己冲锋衣后的帽子扣上。
做完这些,他终于停下来,等着她说话。
雨还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得人心里乱糟糟的,时晓把脸缩在围巾和雨衣帽子里,不抬头的话,视线只能够得着林晟的胸口,她的思绪慢慢游离,目光下移到自己的鞋子上面,猛然发现林晟早已经换好了雨鞋,时晓猜想,他这么细心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放心自己一个人出去。
这么一想,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矫情简直是小家子气。
小姑娘慢吞吞的开口:“谢谢……”
林晟微微低头,想和她平视,“我还以为你在这低着头想什么呢,一副无比不情不愿的样子,傻透了。”
深秋的山里五彩斑斓,不少旅人都是为了这片景色来的,林晟带她走的是来时的盘山公路,因为安全。时晓看着两个人全副武装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林晟怕光靠雨衣还不够,临走加了一把大伞,时晓觉得她俩一定看起来像山里巡逻的守林人。
“你……为什么选择到这里来旅游?过来写生?”林晟用一种听起来很随意的口气问她。
脚下的雨鞋走起来啪嗒啪嗒的,时晓从积水上淌过也没有感觉到凉意,因为里面垫了柔软的鞋垫,而且很合脚。
她再一次在心里感叹他的细心,“可能是吧,这里的秋天太醉人了,不用画笔留下来太遗憾,你呢,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经营这间店?”
林晟耸耸肩:“我啊,散业游民一个,走哪儿算哪儿,这座小城待着舒服,就先停下来了。”
时晓微微失神,“嗯”了一声,之后一路无话。
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伞外面是湿气入骨的大雨,但是她手脚都暖烘烘的,话不多的少年撑伞陪着她走路,一颗心玲珑剔透,叫人欢喜。
图片发布于简书APPChapter 5
盘山公路修得中规中矩,有些景色的确看不见,林晟见她有些无聊,便试探着开口:“我知道有一条小道,约莫着走半个小时就能到,那儿有一片白果林,归公家保护,这个时节的杏叶颜色特别多,景色极美。你若是不嫌麻烦,我带你去。”
时晓肯定地点点头:“当然。”
一口答应下来的她在雨鞋陷进泥土里拔不出来的时候默默望天,简直想把画面瞬间给切回去暴打自己一顿,她在心里暗自诽谤:“谁说林晟这人正经的,诱拐小姑娘的本领明明那么高。”
林晟被她用力拔鞋子的样子逗笑,递过来一只手,“来,我拉你一把。”
掌心相触,林晟发力,时晓美滋滋地等待她冲出泥沼,然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秒、两秒,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她卡住了……雨鞋卡在里面出不来……
林晟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这画面有点感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好奇去踩小道旁的草丛,可能是看它长得奇怪?
时晓瘪了瘪嘴,欲哭无泪:“林晟救命。”
眼前的少年眉眼弯弯,和第一次见面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他一边笑一边伸出另一只没有撑伞的手靠近时晓,等她陷在他长长的臂弯里被抱住的时候,林晟那股子带着笑意的温度传到她身上的时候,时晓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
电光火石之间,在她的突然挣脱下,拼命拔出脚带来的惯性使她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向林晟压去。
“砰!”天旋地转,时晓的头重重地磕在林晟的肩膀上,整个人都被摔得七荤八素,头上一直戴得整整齐齐的雨衣连帽被震到脑后,长长的头发全都扫下来,她听见林晟好像闷哼了一声,等淋到脖子上的雨滴传来凉意的时候,她才终于慌不择路地爬起来。
平白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的林晟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躺在满是泥泞的细碎青草地上,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褪去,夹杂着一丝错愕和震惊,偏偏白皙的鼻尖上还好死不死的溅了一滴泥浆,看起来十分的可笑。
时晓傻愣愣的站着,过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对不起,我拉你起来。”
林晟举起自己两只脏兮兮的爪子挥了挥,示意太脏了他自己来。然后就发现刚刚护着时晓的右手使不上力,甚至在臂膀和手肘关节处出奇的疼。
“可能是脱臼或者扭到了。”他凉凉的想。
时晓一下子失去了方寸:“是不是手臂扭伤了?”
林晟慢蹭蹭地用另一只手撑地站起来,尽管有套在外面的雨衣防护着,穿在里面的黑色冲锋衣还是悲剧地沾上了泥浆,他伸手想抹鼻子,凑近了才发现手上没一块干净的皮肤。
“没什么大碍,应该就是点小扭伤。”他淡淡开口。
林晟抬眼,看两人还在淋雨,就转身去把摔得老远的大伞给捡起来。回头,他一身泥泞地举着伞看向站在雨里的时晓,雨衣帽子没戴,应该是摔掉下来的,刘海都已经湿漉漉的了,身上倒是没什么脏,除了雨鞋。
他紧了紧手里的伞柄,缓缓走进。
俩人之间明明没差几米的距离,但时晓觉得他走的每一步都重得仿佛敲在自己心上,她看不见伞下少年的表情,一句话都没有,他就这么黑衣黑伞的走过来,气氛忽然变得有一点压抑。
时晓默默垂下头,黑色的雨鞋就这么停在了她眼前,她听见林晟开口:“帮我擦一下鼻子上的泥。”
她毫无征兆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林晟微微弯着腰,尽量和她保持平视,小姑娘的脸上能看出明显的抗拒,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坚持着,将脸贴近。
鬼使神差的,时晓微微将身体向前倾了一个度,鼻子就这么触碰到了林晟的鼻尖。
就像是惊蛰时期渐有春雷,肌肤相触的一秒时间里,眨眼的一瞬间频率里,却好似万般风雨狂乱席卷过,轰隆炸开。
图片发布于简书APPChapter 6
程向南看见他们俩的时候,差点震惊到没把手里的甜品勺给丢出去。
时晓默默垂下头在门边换鞋,趁着程向南询问林晟的时间迅速溜去洗衣房,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见林晟对她笑得眉眼弯弯。
等到把手里的脏衣服都放进洗衣机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时晓把洗衣粉慢慢倒进去,看着逐渐鼓起来的气泡,有点发愣。
林晟没有骗她,那片归公家保护的白果林真是人间绝色,她的思维晕乎乎的飘着,脑海里浮现出林晟为她耐心介绍的样子。
“银杏几亿年前就出现了,它是第四世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裸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现存的银杏树稀少而又分散,开花结果无比漫长,和它同纲的所有其他植物都已灭绝,因此银杏也被称作‘活化石’,所以……”
眉眼温柔的少年回过头来,身后层林渲染的金色银杏叶都在刹那间成为背景,他冲她浅浅一笑:“所以,它也象征着守护爱情的漫长岁月。”
时晓忽然像窒息一般,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然后用力地摁下开关。
洗衣机轰隆隆地运作起来,她的意识也逐渐清明,她努力压制住体内的躁郁感,缓缓蹲下抱住自己。
她清晰地听见脑海里响起一个笃定的声音。
“快离开。”
Chapter 7
凌晨的机场静悄悄的,时晓裹着件披风,单薄的身形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跑。她一字一句地向手机另一头的人解释:“你不要问不要问,我就是在外面玩腻了想回去了。”
顾扬理智的声音传过来,“我昨天才到北京,出差一个星期。你等我忙完我们一起回杭州。你现在闹着要回去哪有人照顾你。”
时晓瞬间挂掉电话,关机。
五个小时后,天光才刚亮,顾扬黑着脸,在北京机场来来往往的人潮里,看着小姑娘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手里还拖着个大箱子。
他开口想骂,时晓朝他微微一笑,“我犯病了。”
顾扬一愣,随即走进摸摸她的头发,把大衣给她披上,“知道了,我们走吧,你需要休息。”
Chapter 8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林晟手里的茶杯早已经见了底。
他听着顾扬说的这些话,脑海里仿佛在过一遍老电影一样。
良久,他苦笑:“原来那时候她是凌晨走的,那么冷的天,怎么不让我送送她呢?”
“她的电话在一天之内从关机直接变成了空号。我问过程向南关于她的消息,她也不知情。后来我在医院养我那条骨折的胳膊,养了有三个多月,出来以后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人。”
顾扬问他,“那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按理来说我们素不相识。”
林晟把茶杯放回桌上,“我为了找她,卖掉了客栈,又过上了四海为家的生活。半年前我去台湾见程向南,她说时晓曾经提过她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口中念叨过一次‘顾医生’。”
他自嘲般笑笑,“就凭这三个字,我查询了全杭州大大小小的医院,公立私立都问过,只要是姓顾的,男女老少我都问他们知不知道时晓。索性我运气好,找到你的时候,你直接就承认了。”
顾扬接着问,“那要是你没遇上我呢?或者说我根本没搭理你呢?”
林晟看了他几秒,然后转头看向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那就一直找,直到我忘了那年秋天的一场梦。”
顾扬把眼镜戴上,渐渐收敛了神色,“你的确应该忘了那场梦。”
“自作多情的人总是认为自己很浪漫,孰不知带给别人的却是烦恼。”
林晟不解。
顾扬继续冷漠地开口:“你口中的那场美丽的梦不过就是你的自我感动罢了。我和时晓在一起好几年了,她不喜欢你,察觉到了你的心思便离开了,就这么简单。”
“她在给你留面子,只是你太执着,也太愚蠢了。”
一瞬间,顾扬看见眼前这个男孩子漂亮的眼睛里的光消失了。
林晟不知道人一生中的结束是以什么为定义,但他清楚地知道,他死在临安城那天的雪夜里。
那座城,住着他心爱的姑娘。
可姑娘不爱他。
Chapter 9
时晓自小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可能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父母就把她扔在了孤儿院里。
时晓自小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可能是比较倒霉,就把自己给作成了抑郁症。
顾扬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遇到林晟之后,在她心里,顾扬就排第二了。
她觉得她一生注定就是个爱无能的人,不会爱,不敢爱,凑合着跟画画过一辈子就挺好的,哪敢去耽误林晟那样一个美好的人。
可能曾经有些美好的瞬间给过她一些错觉,可是每当那些令人作呕的病痛袭过来的时候,她都会觉得那些妄想实在是可笑。
所以就这样吧,年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到她慢慢被遗忘,连自己都开始忘记自己,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图片发布于简书APP尾声
林晟离开杭州的第四年,顾扬像往常一样去疗养院看望时晓。
她坐在轮椅上,盖着一条发灰的毛毯,地上落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
她和他说起她遗留下来的画板,落款处的英文字母,译过来是“我既是我,又是你和我。”源自于歌德写情书时很喜欢在银杏叶上写下的话。
歌德的表白很成功,可时晓喜爱的那个男孩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丢掉的那块画板上,埋藏着怎样一个未眠的秘密。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