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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沟,姥爷的老家,我待在那里的日子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超过一年,但我印象深着,也长久怀念着。
一.杏花山
姥爷的村庄是旧式的杏花源。都说陕甘宁一家,姥爷家靠近大陕北,房屋结构也更像陕西那边样式——倚山而建。
于是每门每户都有了自己的后山,后山也成了每家的花园。姥爷家后的山是杏花山,种满杏树。
最初种杏子是为了保护水土的同时给家里备点吃食。然而饥苦的日子杏树还小只能提供望梅止渴的精神鼓励,等到杏树长大结了好果子时姥姥姥爷家的日子也过得好了些,杏子于是只能成为实惠水果。再等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山的访客变得更少,熟透的杏子吃不完便掉落一地。
于是每到杏熟时候,父亲有时间就会带着我们去姥爷家打杏子。记忆中这时姥姥家是杏子味的。
姥姥闲时就背着背篓把山坡上的杏子拾回来,捏去或干瘪或黏腻的果肉将杏核堆成一堆。村里有定期来的商贩要这些,姥姥说闲着也是闲着小钱也是钱干嘛不赚。等到终于问到一天大概能赚一两块钱时,再看那堆杏核,毛杏的味道刺刺进入鼻腔,于是发现勤劳质朴是刻在姥姥骨子里的追求。
春来开花,课本里桃花源落英缤纷,姥爷家的杏花源是呛鼻的花粉味和热闹得吓人的蜜蜂。
二. 远井
水资源匮乏的大西北,寻得一出好井难,从井里往家担水也难。
我印象中老爷爷的村庄有两口井,一个在村庄上部,一口在村庄下部,全村庄的人便依靠着这两口井过活。若是有一年,天不随人愿雨水匮乏,那一村的人还要往更远处去,推着四轮车拿上大桶小桶去别的村庄借水,借水难免惹出许多矛盾来。
我在母亲的故事里看到过煤油灯下伤了眼闷头抽旱烟的姥爷,看到过天阴下雨一群孩子拎着大盆小盆灰头土脸的抬头接水,看到过一家老小为了一桶水推着车子穿过旷大荒芜的沙尘…
水难得,于是也有了珍惜水的文化。
比如一盆洗脸的水也通常会放上好几天,比如洗脸盆要斜立在脸盆架上少少倒水,比如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不允许动水缸,比如吃面食要把汤喝完…
小时候在姥爷家我总嫌弃他们用水扣扣搜搜的,但每次从姥爷家回来后看着满盆的水我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等到斜立脸盆也慢慢成为了我家的习惯,才发现省水也成为了我家的文化。
三. 白杨
姥爷家村口那两行白杨的故事我几乎是逢友必讲。
少时那高高的白杨是我为之噩梦的存在,先不论其他,仰头到极致都看不到末梢的高度已经令人腿软不已。一进白杨下似乎就进入了恶鬼的领域,奇怪的场甚至能让时间被拉长。若恰巧遇到一股风吹过,桀桀的鬼拍手声直叫人心魂震颤。若不幸被白杨的枝杈划伤便是被下了咒似的绝望…
那高,那险,那绝望,让人无法言喻。
记得有一次和伙伴玩得开心不小心跑到了白杨底下还不知晓。这时突然阴风四起,白杨瞬得通身抖擞咧咧作响。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位置,瞬间腿软动弹不得。而同样害怕的伙伴们刚要踏入白杨树下,便被吓得掉头撒腿就跑。
于是我便一个人被束在了白杨林,眼看同伴们匆匆离去。等到此时我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夕阳西下的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终于风声渐熄,看到不远处有个同伴似乎在跟我招手,我做足准备鼓起勇气迈开腿,却不料下一瞬阴风再起。双重惊吓之下,我的腿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软掉。
我瘫坐在地,看夕阳的余晖一寸一寸没入山脊,心中被绝望充斥,开始幻想被一辈子被困在白杨下的生活。一想到父母回家而我被永远困在白杨下,被抛弃的痛苦令我泪流不已。然而不知何时被划伤的手指和屁股底下土地渐渐传来的难以抵挡的冰冷戳穿了我的幻想——恐怕不等以后,只需一个晚上我就会被冻死的吧,又或者等天黑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野兽把我叼走,于是也不必等一个晚上了。
死于是如此清晰地被我认知到。对啊,大不了一死,被冷死咬死的可能性大于被白杨困死,于是得出意志——要走出去,走回安全的地方去。
我坐麻了腿,却也踉跄着起身,拖着冒麻点点的腿脚一步步往外走去。那时我才知道到时间可以那么慢,也是突然知道原来只剩几步我就可以走出去。
终于踏出白杨行列,余光中走进一个人来。我还没来得及调动脑力来分辨,他便拉起我的手,训斥我天黑了还乱跑。听着熟悉的声音,感受着手中粗糙的掌纹,于是明白是姥爷。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剩下的路不用自己走了。
仿佛瞬间吸到了阳气似的,我回过神来,甚至有理由反驳我是和朋友一起出来玩的。姥爷训斥我撒谎,说我姐姐好端端在家里坐着呢我和谁玩。
我说我和一群朋友,刚刚还去摘桑儿,还去拔野蒜,还玩警察抓小偷呢。姥爷闻言一笑,损我扯谎扯得一流,补充说要不是村里就回来我和我姐两个小孩他就信了。接着姥爷又问我半夜呆呆站着不动干什么,我说我在往回走,就是被吓得腿软了走得慢。
姥爷闻言于是停下来,回头看看我又看看白杨,蹲下身来捏捏我的胳膊腿,看我没事又笑着问我没被吓尿吧。
我被逗笑。但这么看不起我怎么行,我好面子地瞪他一下说根本没有。姥爷也笑笑,说他看也没有。
姥爷于是又拉着我往家走,半路无言。我腿还麻着使不上力,姥爷还以为我耍无赖训斥让我好好走。我忍不住哭了,说明情况后被姥爷传授的跺脚大法治好。
回家后姥爷跟家里人分享了我的糗事,大家都问我怕啥呢,我说就是怕,大家就笑。我快忍不住要哭了,姐姐说我一直害怕白杨,姥姥于是也说小孩听见白杨叶子声害怕正常地很。我于是才终于被理解,复开心起来。
可能是凭自己的力量走了出来,回家时再次路过白杨我已经不怕了,甚至有空听白杨叶沙沙的响声,有空观察冬天白杨叶稀疏的模样。
后面几年拜访姥姥姥爷时,见到白杨,我甚至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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