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茧里的人

      作茧自缚，是生存的基本技能。

      “我们家原来是地主，但你姥爷被下放不是因为这个。我有个表姐，她妈在她小时候生病走了，他爸就跑了，剩她自己，你姥爷看着可怜就算是收养了。后来有天突然收到一封信，他爸寄的， 从香港来的，说在那儿找了工作生活挺好。之后文化大革命，这不就是海外关系，你姥爷就因为这个给调到乡下的。我表姐也因为这个找不了对象，后来下乡有那么个人…就跟他留在乡下了。她也是命苦，那男的有一回出车祸就瘫了，她就一直照顾他，后来人也没了。好像过不长时间，我表姐收到一封信，还是从香港来的，打开一看，说她爸在香港过世了，她就一口气没上来，也死了。”说完，母亲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小王察觉到一股凉意，看了看母亲，忽然五味杂陈……她平时话很少，只有在说起过去的时候才能听到她讲那么多，而现在她淡定得好像刚才这个故事不是出自她口。

      “你们家就是地主，搁以前都没人要！”父亲突然插话。

      这一声让小王回过神来，朝父亲瞪了一眼，“贫下中农还骄傲呢，你看你家，就你一个人考出来了，一大家子全等着你接济。我妈家孩子都发展得很好，出了几个高级工程师。你快闭嘴吧，还天天念着成分那一套！”

      父亲提高了声音，“你说谁闭嘴，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小王也逐渐气急，“你怎么说话呢！你家还不都靠我妈，人都说后悔当时把我妈介绍给你，还天天颐指气使的！”这时候，母亲吃完饭了，起身离开饭桌，小王深深看了她一眼。

      生活，活得无非是境遇和境遇里的人。境遇磨人，受了伤结成痂包起来，心加了硬壳，麻痹了痛苦，就还能活。人磨人，你的强硬遇上我的强硬就互相磨，摩擦处结成茧，两个人之间也就稳定成一种条件反射般的不假思索的交往模式。你的强硬找上我的柔软，柔软就会被刺伤，再愈合，一旦认了忍了让了，反复几次伤口也能结成厚痂，但也相当于将自己对生活的主导权让到了别人手里。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坍缩过程，正如宇宙星云一般，力量在相互作用的角逐中达到动态平衡。坍缩的一方内在结构会被破坏，越坍缩引力越强，围绕在一颗恒星周边，自身越来越小，能量渐被耗竭，直至消失。

      人与人的交往本不必然是一场权力的游戏，爱、理解和合作，虽不常有，但终究可以努力。茧，总戴着一个迷惑的面具，因为它总有些是来源于不可抗力的境遇，而这些就足以麻痹自己，将对待部分境遇的态度转化为对待一切境遇的标准……住在茧里的人，活成了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可是，茧再厚，划下去，只要足够深，血还是能流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