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枯槁凄凄。
子婴信马在郊外游荡,不想回城,也不敢回头,生怕看到远处那个依然站在那里盼他回头的阿若,就会心软。
子婴并不知道,此时的咸阳城中,早已刀光剑影,血气冲天。他刚刚登基的叔父胡亥,一刻都按捺不住,要将他赢姓的兄弟,赶尽杀绝。
子婴刚刚回府,还没坐稳,就接到了胡亥的召令。府中忠仆上前阻拦,细述近日皇上暴行。子婴苦笑,即便明知有去无回,难道他真能抗命不从吗?那更是给了胡亥铲除他的借口。
宫中依然是沉重的黑色。
新帝登基,并未给这个冷冰冰的宫殿增添一丝喜庆,反而透着了一丝诡异而可怕的血腥气。
大殿上,那张受命于天的龙椅之上,端坐的便是如今的真龙天子。胡亥极力装出一副威严和果决,但那浑浊的双目、臃肿的身体,即便裹着华贵的龙袍,都也丝毫掩盖不住他天生的愚蠢,和扑面的昏庸。
想必诛杀众公子,亦是赵高所鼓动吧?这个野心勃勃的内侍,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子婴低叹一声,拱手行礼,面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胡亥上下打量子婴,见其一身华服,脸上的嘲讽之色尽露。
-子婴打扮俊俏,实有乃父之风!只是,你父新丧,这身打扮……怕是不合适吧?
子婴心中忿忿,但面上喏喏不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皇上,臣出游数日,今日才归。未及更衣,召令就至,不敢耽搁,……望皇上恕臣失仪。
胡亥与身侧赵高一阵大笑,殿内空旷,回声更甚,传入子婴耳中,甚是刺耳。子婴作受惊状,摔坐于殿中。
-子婴,你竟有心情出城游玩,好兴致啊!你父扶苏,也是我长兄。他于上郡被赐死,朕却无能为力,甚是伤心啊!子婴休怪!
-不不!我父于上郡数年,寸功未立,有负先皇之托!先皇赐死父亲,我府中上下并无异议。
胡亥赵高两人对视,表情里满是戏谑和鄙视。
赵高附耳低语,胡亥连连点头。
-子婴,我兄扶苏门下只有你一子,我赢姓公子中,也唯余你一人。好生将养吧,叔父必好好待你!
子婴谢恩,慢慢退出殿外。一身冷汗被风吹过,透心得凉。子婴看看四下无人,长吁一口气,自知这一关自己是过了。
李斯死了,被腰斩于市。
子婴府外一直有人监视,遂未敢出门。然而,这个消息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李斯这个无耻小人,为了在朝中独尊法家,早在先帝之时就建议焚尽除法家外的各家典籍,父亲扶苏据理力争,反而遭他记恨。父亲的死,必有此人一份功劳。
他视卑贱之人为禽兽,处心积虑地做到位极人臣。叛乱四起,大秦岌岌可危之时,仍然麻痹胡亥,说什么“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
赵高岂容得下另一个跟他一样有着虎狼之心的谄媚小人?
无耻之人死于另一个无耻之人手中,真是痛快!
府外盯着子婴的,是赵高的人。赵高撺掇着胡亥,几乎杀尽了赢姓皇族男丁,是要让秦国除胡亥再无可承继江山之人吗?但独独留下了子婴,他又是什么盘算呢?
显然子婴年幼是一个原因。而且,当日觐见,子婴的示弱自然起了些许作用,他们或许真的认为杀了子婴这个草包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两人真的没有其他盘算了吗?
子婴在府中终日玩闹装傻,安于现状,似乎舒适地都忘了父亲的死,忘了一直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悬于头顶。自然,这一切是做给想看的人看的。 一日夜深,赵高突然着人来请子婴过府议事。子婴诧异之余,仍醉醺醺地使人搀扶着去了。
子婴忍着恨意,摇摇晃晃地拱手施礼,拜见这位当今天子身边的大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 赵高斜睨卑微的子婴,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公子可知本相为何召你前来?
子婴垂首作惶恐状,摇了摇头,又觉不妥。开口道。
-子婴不知。还请丞相言明,定当遵从!
-胡亥淫乐暴虐,丝毫不顾百姓疾苦,实非明君。如今天下暴民奋起,如若皇上依然任意妄为,国将不国!
子婴心惊不已,这赵高真是胆大妄为,这种话也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而且,对当今皇上直呼其名。不过,自己在他眼中不过如同稚子,他有何不敢呢!
-那么,丞相意欲如何呢?
子婴小心翼翼地问道。
-子婴,你的……才干不在胡亥之下,我欲推你为帝。
此话从赵高口中说出,像是施舍,更像命令。
子婴猛地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赵高,真的被吓住了。赵高留自己不死,原来是如此打算。早就听闻,赵高权倾朝野,欲对胡亥取而代之。无奈出身内侍身体残缺,根本无人支持。想必他是想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上位做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啊!
子婴的表情落于赵高眼中,更让赵高满意了。
-丞相大人,当今皇上是我的亲叔叔,而且春秋正盛,我又如何能取而代之?子婴不敢做这不忠不孝之人。
子婴想知道赵高要如何做。
-亲情于帝位不值一提,兄弟,叔侄,哪怕是父子,又如何呢?
赵高背手立于子婴正前,压低了声音。
-帝位本属你父扶苏,你以为胡亥又是如何得到的?哈哈哈,子承父位,天经地义!
子婴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果然如此,此事竟被赵高隐晦地讲出。
子婴心中激荡,恨不能此时便一刀杀了这个无耻小人。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门外卫兵众多,他稍有异动,必死无疑。
子婴装作不解,便问赵高,父亲之死与胡亥有何关联。赵高却不再多言,只说胡亥和李斯联手,害死扶苏。如今,李斯已死,正是铲除胡亥的大好时机。如此一来,子婴大仇可报。
子婴垂泪,心中恨极眼前这个奸邪妄佞之人,但表面不得不作出拜谢之礼。
-丞相大恩,子婴没齿难忘。如他日婴若能登基,必将大秦江山双手奉于丞相。
此言深合赵高心意,二人抚手促膝,相谈甚欢。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胡亥自尽于望邑宫中。子婴自然知道,这一局是出于谁的手笔。
其时,各地起义军揭竿而起,烽火连天,逼近咸阳,大秦岌岌可危,如今的帝位真的有那么诱人吗?子婴苦笑,他已经身不由己了。如今,帝位空虚,可有资格继承的人堪堪只有子婴一人。
子婴自知,于公于私,自己都应当仁不让。于公,赢姓子孙,国家危难之时,必当担此大任。如有天下安定的一天,子婴还想将父亲扶苏未尽的志向发扬光大,对天下百姓施以仁政,让大秦的子民富足平安,世代无忧。于私,赵高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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