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写了一篇《穆斯林的葬礼》,收到了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留言,心情很激动。没有想到这篇粗鄙的文章能有幸得到大家的关注与回应,一时间关于回族的种种如潮水般涌来,我自己也像从睡梦中惊醒似的发现,原来自己身上已被回族打下如此深的烙印。
我从小生活在汉族聚居区,按照血缘关系我应该隶属于阜阳的回族乡,但在地理上我生活在淮南市,淮南的回族乡是不带我们玩的。所以,实际上我是脱离了回族成长起来的一个回回。我就像一颗被风无意间扬起的水滴,飘飘荡荡的落入了大海。从此再也分不清哪一颗是水滴哪一片是海。
我爱回族,我也爱汉族。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乃至大学同学,几乎全是汉民。我的老师是汉民、我的同事是汉民、我的朋友是汉民。陪我打闹的、跟我逛街的、一起掉眼泪的全是汉族的朋友,这样的情况下你让我如何与他们分彼此?他们就是我的岁月年轮,我生命的印痕。没有了他们,我也就不存在了。
但我依然要挑出回族所特有的风俗习惯来写一写,是因为我发现我们如此的亲密无间却又如此的缺乏了解。扪心自问,除了回族和汉族以外我还了解其他的民族吗?别说报出五十六个民族的名字了,很多少数民族的名字我们连念都不会念!不信?那看看这个:畲族。
畲族,发音为:shēzú,是历史悠久的一个民族,早在隋唐时期就已经有了。他们有自己民族语言、有色彩斑斓的民族服装、有精湛的编织艺术、有悠久的酿酒技术,更加有自己灿烂的民族文化和民族气节。在古代,畲族就崇尚自由恋爱。在南宋时期,还组建过畲军,和汉族同胞一起对抗蒙古族的入侵。在安徽就有畲族,而我却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对他们几无所知,实在是汗颜。这样推己及人的思考一下,又有多少同胞了解回族知道回族呢?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写一写我的回族、我的家,即使我对回族也只是粗略的一知半解,但透过我这个窗口也许可以调动起朋友们了解回族和其他民族的兴趣,这也是一件好事。
畲族女性头饰均为凤凰式样,以纪念畲族人的发源地广东潮州凤凰山大表哥和大表嫂是自由恋爱,“八年抗战”终得正果。
我刚刚入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大表嫂了(那时候还不是表嫂),两家同是回族沾亲带故。因为大表嫂家有全套的《七龙珠》漫画,我没事总往哪里跑。一日,大表嫂跟我闲聊起两位表哥,我随口说道:“我二表哥话特别多,大表哥是个闷葫芦”。大表嫂有些诧异的道:“是吗?我看你二表哥没什么话,在我这就知道看漫画,你大表哥倒是话挺多的。”那时的我太小,还未开窍,现在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在喜欢的人面前闷葫芦也知道张口!
迎亲当天,母亲反复叮嘱我新娘从娘家出门的时候就散糖。
“怎么散?”
“抓起来向空中洒。”
“洒多少?”
“洒完,不带回来。”
我心里默默的记下。
见到表哥的时候,他的头发打了最时髦最流行的摩丝,梳的一丝不乱。簇新的西装、胸口飞扬的红花,无一不在显示这个男人的身份——新郎官。浓浓的笑意堆在表哥的眼角眉梢,整个人被喜悦包围着,好像随时要飞起来。
年轻的小伙子围着表哥,故意说着“新郎官耐不住了”的玩笑话,引得整个屋子的人都跟着笑。
舅舅家住六楼,三室的房子挤得水泄不通。有亲戚朋友、有帮忙的、有看热闹的。整个房子沉浸在一片嘈杂的喜庆中。讨饭的知道家里结亲,也赶来讨喜。他敲着空碗,口中唱着各式各样的祝贺词。大妗子忙上来送喜果。讨饭的接了果子却不走,依然敲着空碗唱。这是嫌给的太少呐!大妗子又从怀里掏出二十块钱塞过去。讨饭的却依然不走,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旁边有人半怒半哄的解劝半天,讨饭的才心满意足的走了。这在回族叫“散也贴”,向穷人施舍衣物钱财,赎去自己身上罪孽,也是替新人祈福。
我不时的回头看墙上的时钟,只盼着时间走的快一点,这杂乱的热闹实在让人吃不消。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去吧。”
大妗子喜笑颜开的说完这句话,小伙子簇拥着大表哥潮水般的出了门。杨叔叔走在前面,他的身边跟着一男两女。我猜这四个人便是大妗子请的媒婆。
我听母亲说过,回族成婚要有“媒人”,即使是自由恋爱,也依然要央媒人去女方家里拜访,才能启动结婚的种种程序。这和汉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常相似,实际上是在民族的融合中回族采借了汉族的习俗,加以改进吸收,从而形成了自己的风俗习惯。但是,回族的媒人制度又与伊斯兰文化有着联系。在“圣训”中对穆斯林的婚姻有如此规定:有效的婚姻必须有双方家长的口唤(允诺)和两个公证人证婚,这个证婚人就是媒人。
我们当地的习俗要有四个红媒,两男两女,意味双双对对。其中一个是主媒,负责实际上的做媒任务,其他几人只是在必须的仪式场合才出现。杨叔叔就是大妗子邀的主媒。
回族的媒人主要是由男性担任,这与回族妇女很少抛头露面有关系。而因媒人责任重大,在挑选媒人的时候也很有讲究。一是必须是回族人。二是必须有一定威望,品行好、心肠热。能说会道的人。三是与双方都相熟,便于化解男方女方矛盾。四是长相也要体面。而无论男媒女媒都一定要福禄双全,失了双亲或者儿女的人是不能做媒人的,也不能去迎亲。
大表嫂家和大表哥家住的非常近,走路也不过五分钟。我迫不及待的爬上车,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响吓的我激灵。霎时间一群小孩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嘻嘻哈哈的追着车子跑。实际上完全不用跑,因为距离太近,车子很快便停了下来。
还未下车,又是一阵炮竹响。
几个小伙子从车子上抬下一框一框的迎亲礼,48个面包(过去是馒头,在馒头上点上一个喜庆的红点)、48包点心、2条大鲤鱼,所有的东西一应是双数。
四色彩礼表哥手上拿着大红色的玫瑰花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我抱着糖果一面走一面小心的躲着专司放炮竹的人,他每走几步,便点燃引线,往地上扔一小串一小串的鞭炮。这鞭炮一直炸到新娘家门口。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在墙边一闪便不见了,接着便听见咚咚咚急促的奔跑声和清脆的呼喊:“新郎来啦!新郎来啦!”
转过弯来看见一张张笑脸迎在门口。新娘的母亲、嫂子忙着招呼我们进门,倒茶水、递果子,父亲和哥哥忙着给男客人散烟。迎亲的队伍放下礼物,都争先恐后的去看新娘子,哪里得空喝水吃茶来!
新娘子娇羞的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盘起了长长的头发,却仍是一身平常衣物。我心里有些诧异,难道是临时加码?!也曾经听说过有新娘嫌婆家彩礼给的不合心意,故意在结婚当天不上轿(车)的。可表哥彩礼钱、金戒指、金项圈、金项链、金耳坠都已早早的送过来了呀。
“给!”表哥递给新娘子一个小袋子。
新娘子接过掉头便进了屋。
立刻有人起哄起来:“哎呦,怎么今天这么淑女了起来?装的累不累?”
说话的是表哥和表嫂共同认识的很好的朋友。
众人笑了起来。在这兴高采烈的日子里,即使是最普通的一句话也能神奇的打开人们的“笑”按钮,人人都心甘情愿的活在喜悦组织起来的梦幻里。
新娘的家人便上来端茶递水,互道着“恭喜”。
“啊!有人偷看我换衣服!”
新娘一声尖叫。只见几个小伙子正趴在门上使坏。这些“坏人”我各个都认识,都是表哥表嫂相交多年的好朋友。
表哥上去给了他们几个人一脚,那几个人便乖乖的退了回来,边退边冲着屋内喊:“哎哟哟,现在你是有人疼的人咯!你只知道有人疼你,可知道我们哥几个心里酸哟!”
屋里立即爆发出哄堂大笑。新娘子的母亲也不好意思的捂着嘴笑。
新娘的一声尖叫,让我恍然大悟,刚才表哥递给新娘子的小袋子原来是婆家预备的新内衣啊。
我们这儿的规矩,新娘不能带娘家的一丝一缕进入婆家。这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从女孩儿到女人的蜕变,象征着从此要融入另一家人,与另一家人休戚以共生死依存。
新娘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鲜艳的红婚纱,整个人立刻泛出耀眼的光彩来,整个屋里的再也没有谁的目光能从新娘子身上移开。
眼看着吉时已到,新娘要出门了,父母却依依不舍的拉着女儿的手,老少眼里都含着泪。各人都努力忍着,生怕一放松,情绪便会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妹子,你哥我腰都酸了,你怎么还不上来!再不上来我撤了啊!”
“妈,这么近的路,你一天能跑八百趟!您老人家就别煽情了,咱们这不流行哭嫁!”
新娘子的哥哥几句话立即把难分难舍的惆怅情绪冲淡了。新娘父母挥挥手,新娘子便趴在了哥哥的背上。大舅哥却不着急着起来,而是说道:“妹子哎,你怎么也不减减肥,这么胖,一会背不动半路掉地上!”
新娘子娇羞的用拳头捶自己的哥哥。大舅哥一动力,把亲妹妹背了起来。伴娘忙的撑开红伞替新娘打着。外面鞭炮霎时响了起来,送亲队伍抬上新娘陪嫁,跟着新娘子鱼贯而出,,成群的小孩子围着新娘边上跑。路边看热闹的小媳妇、抱孩子的妇女、背着手的老年人,一时间,不宽的街道乌泱泱满是人。
“背新娘子咯!背新娘子咯!”孩子追着叫着。
新娘的哥哥送新娘出门,伴娘撑红伞我谨记自己的使命,在新娘上车之前,抓起一把糖果奋力洒向空中。
小孩子们尖叫着飞扑过来。
新娘子踩着车门前垫着的步步糕上了车。从新娘离开家门的一刻起直到进入婆家,她的脚都不能再沾地。
车子没有按照来时的路,而是几乎绕了县城一圈才停到舅舅家楼下,这叫不走回头路。我一直竖着耳朵,精神高度集中,却还是常常被猝不及防的鞭炮声吓一跳。
车子还未停稳,我就看到一串又长又红的鞭炮蛇一样的盘在地面上。“呲——”一声,一股蓝白色的火焰沿着引线蹿了出去。“砰——啪——砰——砰——”,炮衣四分五裂的蹿上天空又跌落到地面,空气中腾起一阵白雾。
在这震耳欲聋的炮竹声里,大表哥将新娘子从车里背了下来,要一直背到六楼自己的家里新娘子的脚才能沾地。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让新娘子脚碰到了地面是非常不吉利的。因为担心大表哥出现纰漏,他的几个小姨早早就等在了楼下,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在狭窄的楼道里拽着表哥、托着表嫂,边走边喊号子。
“三楼过了!过了!坚持住!”
“马上就到了啊,马上就到!”
大表哥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玉龙啊,不能松劲哟!再努一把力!”
“到了!到了!”
新娘子在一片欢呼声中稳稳当当的落在婆家的地板上。
大舅舅大妗子客气的将送亲的新娘子的堂哥(亲哥不能送亲)让到主座,他今天是整个婚礼上最大的人,吃席的时候要有年纪、有身份、谈吐教养好的男宾相陪。
之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端着痰盂走在所有嫁妆的前面,痰盂里面放着十个红鸡蛋。这是必须有的陪嫁,即使住的是楼房,痰盂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大妗子笑着将红包塞到小孩手里,接过痰盂。
痰盂又有人捧着一盏煤油灯进来。大表哥的二姨接了过来,但不需要给红包的了(现在煤油灯已被台灯代替)。接着被褥、电饭锅、皮箱子各式各样的物件都被送亲的人搬了上来。
这时新娘子从腰间轻手轻脚的解下一串长长的东西交给婆婆。我赶忙凑上前去,原来是用红绳子和一元硬币一起编成的腰带,在娶亲的路上一直系在新娘子腰间。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一长串硬币上没有一个洞眼,全靠三根红绳子像编辫子一样络在中心。新娘身上穿了那么多层的婚纱,又在自己哥哥的背上和新郎的背上被无数人推搡,竟然一枚硬币都没有掉。
大妗子得意的把腰带举起来给众人看。“看我想的这个法子怎么样?一个洞都没打眼儿,到现在整整齐齐一个子儿没少!”
立刻有女人喊了起来:“这下你家要发大财咯!”
新媳妇腰间的钱串子没散落,寓意着新娘子将会给这个家庭带来财运和福气。
大妗子高兴的哈哈笑了起来。
带着白帽子的阿訇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随时启动仪式了。
众人的欢声笑语很快随着阿訇的站起归于沉静,穆斯林最关键最神圣的一刻即将到来。众人都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旁边的汉族朋友则好奇的睁大眼睛。
阿訇悠长的声音传来,新郎新娘还在场的所有穆斯林凝神静气、低下头去。
我是第一次接触婚礼中的仪式,偷偷的抬起头望着。
念“尼卡哈”是回族婚礼中的头等大事,只有顺利的念完“尼卡哈”,这个婚姻才算是合法有效的。据说,真主将人主阿丹造化后,为消除人主阿丹在人世间的寂寞,从其左肋骨处取下一个肋骨,造化了好娃,给阿丹做女人。阿丹便向真主道:“我的主啊,这么做,有什么条件?”真主晓谕阿丹:“要有聘礼,要赞年真主,要有媒人”。后来,人们结婚便流传下来听阿訇念尼卡哈的习俗。
随着接经仪式的完成,新郎新娘正式成为了夫妻。
尼卡哈 阿訇颁发的结婚证书大妗子端出一碗汤,挑出里面的荷包蛋送到新娘嘴边。新娘咬了一口,害羞的低声喊了一声:“妈!”
大妗子高兴的笑出声。
旁边的小伙子却高声嚷道:“刚刚喊的什么?我没听见呢。是不是没吃饱,太饿没力气?没吃饱你再吃一口,吃饱了喊一声我们听听啊。”
新娘子羞的头低的更深了。旁边的人继续不依不饶的起哄。
大妗子哈哈笑着又从碗里挑出一颗红枣送过去。
新娘子吃了,又喊了一声“妈!”
这次声音大了一点,其他人依然架秧子起哄,直嚷嚷着听不见,非要新娘子再吃饱点不可。
新娘子只好又吃了一口鸡蛋,这次下定决心似的,用力喊了一声“妈——”
整个屋子的人都听见了,众人才拍着巴掌笑着饶过了新娘。大妗子掏出一个红包塞给新娘,这是改口费。
到此,需要大人参与的仪式暂时告一段落。大舅舅大妗子安排德高望重的人陪着阿訇及娘家大舅哥到别的地方休息。婚礼的高潮闹洞房正式拉开了序幕,那便是年轻人的世界了。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那有什么特别的结婚风俗呢?欢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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