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墨豸
青年点唯一的一台小收音机不见了,到处翻也找不到,问谁谁说不知道,就这样凭空的消失了!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简直枯燥透了。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每个月最多只能看三五场电影就不错了。青年点倒是有个小广播,只播些公社和县里的新闻,播音员的语音和普通话土里土气的也不够标准,没人爱听。再就是订了几份报纸,扯来扯去的,几天就成了上厕所的手纸。为了丰富知青们的业余生活,大队给青年点买了两台晶体管收音机,只比砖头大了一点点,男的屋里一台,女的屋里一台,随拿随听倒是很方便。可是青年点好几十号人,就两台收音机怎么能够用呢?刚开始时,这个抢来那个夺去的,收音机成了大家竞相争夺的宝贝。
后来,男寝这屋的收音机坏了,也没人张罗修,就把女寝屋里的拿了过去,传来传去的更加抢手。
现在突然凭空不见了,青年点里瞬间安静下来了,可以想象大家是多么的失手。于是寻找收音机下落成了青年点的大事,都惊动了大队的领导,大队书记亲自带人过来做调查。逐个找知青谈话,并要求大家检举可疑情况。区区一个小收音机,一时间搞得知青点里人心惶惶。大家不是怕别的,担心自己万一落了个爱小的名声犯不上,还怎么在青年点里混下去,要是影响到将来回城的大事就更犯不上了。
别说,还真有人提供了一些线索,发现了一个嫌疑人。说是有一天朱少海不舒服请假没上工,只有他一人呆在青年点,收音机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不见的。于是在书记的指挥下象征性的又一次搜查了所有人的物品,比上一次仔细了很多,实际上就是做做样子,主要把目标锁定朱少海。
搜查结果,还真是从朱少海的行李箱下面找到了那台收音机,上面放了几本书和一些报纸。这下子好像是人证物证都有了,于是第二次找朱少海谈话。这次谈话的语气和方式和上一次明显不一样了,话里话外就是让朱少海主动承认。
按理说,不能因为从朱少海的行李箱后发现了收音机。就确定是他干的事。大队派来的调查员老金也是个没脑子货色,其实这事不用动脑子,用玻勒盖儿想一想,也不能就此认定是朱少海所为。若真是他干的,如何也不能蠢到把赃物藏在自己的行李箱下。好像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于他。
朱少海分配在第一生产队。我只见过几次,不太熟悉,甚至有点叫不准那个文文静静的小伙子就是朱少海。听别人说这个朱少海平时挺老实,不太爱说话,喜欢看报纸听收音机。上工干活不知声不知气的,倒也不藏奸耍滑,没有太多的城里后生的矫情劲儿,老百姓对他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这次谈话,朱少海并没有承认,说自己那天感冒了很难受,在炕上趴了一上午没起身,根本没有心情听收音机。
可是,即便朱少海没有承认,经过这样一折腾,大家也都好像认定了这事肯定和朱少海有关系。要不然怎么那么巧,偏偏就是那天开始发现收音机没的呢?又偏偏在他的行李箱下发现了呢?
按说,一个小收音机找到了,这事就算翻篇了,几十块钱的玩意多大点事。可是自打这事起,朱少海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这让他感到特别的不自在,心里感到委屈,于是情绪更加低沉,好几顿都没怎么吃饭。
可是没有几个人表现出对他同情和安慰。吃饭时,平时要好一点的倒是喊他了一声,他没回应,人家就不再吱声了。他没有可以诉苦的人,憋在心里几天后,终于爆发了,在一天傍晚吃饭的时候,趁大家都在,他歇斯底里地冲着众人大声说道:“收音机真不是我拿的,不是我!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呢?”点长和靠近的几个人见他激动的样子,过来安慰他说:“没人说是你拿的,你怎么这样想呢?”
第二天朱少海仍然没有去干活,傍晚吃饭的时候,朱少海没有出现在食堂。但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常有些知青会因为饭菜不合口不吃的。到了晚上入寝的时候,才有人发现朱少海的位置还是空的,点长就报告了大队。大队书记这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当晚召集民兵四处寻找,可是黑天瞎火的那里找得到,就这样,朱少海失踪了!
当天晚上找了半宿无果。第二天一早,大队又组织全屯子民兵继续寻找。这一回把目标放大到南沟北岔,岭前脖后,终于在岭后的松树林里发现了朱少海的踪迹。只见朱少海以跪着的姿势吊死在一棵小松树下。
当时,一起看见的有三个人,胆小的一个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另两个人走近了,认定确实是朱少海无疑,胆大的上前一模,身体冰凉早已经僵硬。再看朱少海身边的地上还有吃剩的半包饼干,已经爬满了蚂蚁。几个人没敢轻举妄动,两个人留守,另一个急忙跑回村里报告。大队书记贺金宝听了,心里也是一惊,来不及多想,带领几个胆大的人过来把朱少海从松树上解了下来。勒死朱少海的竟然是一双回力鞋的鞋带,而那棵小松树才比胳膊粗了一点点。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朱少海抬过了岭下了山。我们当地本来有种说法,这种横死的人是不能进村的。书记也知道这个,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说道了,安排了牛车把朱少海拉回了青年点的院子。
贺金宝派人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对朱少海做了全面的检查,从朱少海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两份遗书。一封是写给自己父母的,大意是自己辜负了父母多年养育之恩,不能回父母身边尽孝了,请二老不要太想他,好好保重身体,他会在下辈子报答父母。另一份是写给大队领导和青年点的,内容大概是收音机绝不是他偷的,但是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说什么也没有人相信,只好以死明鉴了。
这下子立刻在村子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整个青年点沉浸在无比的悲痛气氛中,青年伙伴无不为之动容。谁也没想到,一台小小的收音机,竟然让一起来的伙伴丢了年轻的性命,有的悲伤,有的感叹,有的愧疚,各种心态都有。老百姓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一些熟悉朱少海的人深感惋惜,都说白瞎了一个挺好的小伙子了,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有的说就一台小收音机几十块钱的玩意丢就丢了呗,查什么查啊,这回把事搞大了吧?也有的说就这么点小事,因此寻了短见实在不值,各种说法不一而论。
要说最上火的莫过于大队书记贺金宝了,他深感此事重大,也预感到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擅作主张,马上打电话给公社的领导汇报了此事,果然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公社领导和知青带队的五三厂代表商量,先把电话打给了五三厂相关领导,然后由厂领导到朱少海家里当面告知了此事。但是怕朱少海的父母接受不了,并没有说出真实情况,只说是朱少海劳动时受了伤,伤势有些重,经过抢救已经脱离危险。让父母前去看望,并派车亲自送朱少海的父母过来。
但是不管话怎么说,作为父母的都会敏感地觉出肯定是孩子出了大事。否则不能是电话打到了厂里,惊动到厂领导,还派车送他们。因此一路上老两口心里慌慌的不能安定下来,焦急地恨不能飞到儿子身边。
车子到了公社,公社的领导才委婉地告知了儿子已经不在的实情,本来心里就十分焦急的父母一下就瘫倒了,朱少海的母亲晕了过去。急忙找来公社医院的大夫一番抢救才苏醒了过来。老两口子早已按耐不住,急切想看到自己的儿子,他们不相信儿子死了的事实。
车子终于在天要黑的时候到了青年点,当看到自己的儿子长拖拖地躺在木板上的时候,老两口子几乎发疯了,扑上去嚎啕大哭,呼唤着朱少海的小名。可是他们的孩子早已听不见了,朱少海的母亲又一次背过气去。
当场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当晚全体知青大都没有睡觉,为朱少海守灵。只有曲德才在屋里安然睡大觉。有人把他叫醒,质问他为何这样冷血,他睡眼惺忪地说:人死都死了,还整这些还有啥用?
老两口对儿子的死心存疑虑,质疑儿子的真实死因。再说这种事已经众所周知,根本无法隐瞒下去。但还是拖到了第三天,直到把朱少海下了葬,才把朱少海的两张遗书拿出来给了朱少海的父母,老两口不看则罢,这一看更是悲愤交加,要求大队领导给一个说法,矛头直指书记贺金宝。老太太恨不能冲上前去把贺金宝碎撕万段。贺金宝只好逃之夭夭,躲避起来。
事实上事已至此,即便给出说法,又能怎样呢?在那个十年还没有结束的时期,各种灋製尚未健全,头些年遗留下来的做法,导致在处理这种问题的方法上尚欠缺人性化和合理性。像负责调查丢失收音机的过程中,老金二次找人谈话,强迫朱少海承认偷盗事实的做法,放在今天无疑属于(钦范)人身権利,属于薳灋行为,借他个胆也不敢那样做。可处在那个时代,老金一个斗大字不识一麻袋的大老粗,哪里明白这些?
朱老爹两口子(朱少海的父母)就这样凭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心灵的打击该有多么大,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即便作为旁观者的村民们也深感同情。但是在那个㳒製体系尚不健全的年代,谁能给个应有的解决方法呢?人是自己寻短见的,又没有人逼你去死,至于经济上的补偿也是一点没有,只能干受着认倒霉。
可是作为父母怎么能就此甘心罢休呢?老两口没心思上班了,双双办理了退休,这个要求厂里倒是给开了绿灯。老两口索性不回省城了,干脆住在了村上,找书记贺金宝讨说法。
可是贺金宝能给什么说法呢?只能是躲起来尽量不露脸。朱老两口几次去贺金宝家寻人,都没有找到贺金宝。即便有时候给堵在屋子里了,他也会从窗户逃走。时间一长,贺金宝简直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回趟家也得偷偷摸摸的。说得不好听就像一个丧家之犬,无家可归了。这样一来工作自然受到了很大影响,大队要是开个会,都得找人悄悄通知与会者,临时约定地点。就好像过去的地下黨聚会一样。
大队专门安排个妇女给朱老两口做饭,大队部俨然成了朱老两口的家。时间长了,悲伤的心虽然不能痊愈,随着时间的消磨,也会有所减轻,毕竟还得活下去。吃完饭在村子里遛弯散心,表面看上去倒也挺悠闲,可是内心的丧子之痛哪能就此消除。有时候老两口上前采点野菜,夏秋时节采点蘑菇,慢慢地和村里的一些乡亲也熟络起来。朱老爹会编筐手艺,编出的小花筐精美绝伦,就像手工艺品一样漂亮。附近的很多人家都有朱老爹给编的小花篮子。
老两口一直在村里住到腊月底,才离开村子回了省城。第二年清明节又来了,又住了一夏带秋还有大半个冬。就这样老两口在我们村一共住了三年。这三年别的人没觉出什么,时间一长习以为常了,可是贺金宝这三年却有点惨,用颠沛流离似乎有点过,但常常有家不能回的日子也挺煎熬。
这三年里,贺金宝的心理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一个工作特别积极,年都年被评为先进的人,从朱少海出事那一年开始落选了,以后再也没有去开过表彰会。原来几乎每天都要利用大喇叭给全大队老百姓上政治课、讲国家形势和村规民约的人,再也没有吹喇叭的机会了,慢慢地,他的工作热情和劲头也被消磨得疲软下来。
朱少海的坟就埋在村子头的北山跟下,水泥修葺的,老远一看白花花的很是显眼。那几年中,村里还有一个下放户的男人突发心梗死了,也把骨灰留在了我们村,正好埋在村西头南山跟下,也是用水泥修砌而成。只要有人来我们村,没到村口呢,老远就会看到南山北山跟下的两座坟。后来我们村越来越穷,而且怪事频发,就有人传出了一个说法,说我们村有二个外鬼把门,哪还有个好?
说归说,谁也没有什么具体行动,村子的荣辱兴衰毕竟是大家的事。后来朱老两口也不来了,可能是人老了,行动不便,自顾不及了,哪还会有精力顾及其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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