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砚台

我的父亲不是一个高大的人，他身材矮小，瘦削。而且一搬重物就容易有血瘀，所以也常被母亲戏谑说是一个少爷身子。

但其实他一直都不是很如意，是典型的少爷身子仆役命。

我印象中的父亲苦着脸常比笑时多，所以家里的孩子都比较怕他，说他老拉着脸，怪吓人。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他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一口气，声音回荡在客厅，连空气都显得沉重了。

这可能和父亲的过往经历有关系。

父亲是家中老二，在那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里，这个排名，不如老大受重视，不似老幺受疼爱。但父亲生来好强，又十分好面子，因此十一二岁就随着家中工作的姐姐一起，离家工作。

好强的父亲立志要好好闯出一番事业，所以他什么苦都吃，做过木匠，修理匠，沙发匠，还在那个治安混乱，交通困滞的年代跑过边疆，卖过玉。一路上遇到过匪徒，滚石，洪灾……

虽然父亲年轻时也“辉煌”过，但他的性子过于偏激，谨慎，所以也只能算是小有成就，谈不上多么成功。特别是步入中年后，事业不是很顺利，身体也被确诊冠心病，只能闲赋在家。

父亲时常给我说起他年轻时的故事，有时一件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还是很认真的讲，像第一次那样。我记得有一次，讲着讲着，他突然像是感叹的说了一句

“怎么就老了呢”

我心里有些犯酸，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想安慰他几句，说他一点也不老，但看着他陷入沉思的脸，又没忍心打断。或许他是又想起年轻的时候了吧。

父亲一直都背负着很多，他心地十分善良，家族里的各个亲戚家中，无论大事小事，他都十分记挂。我母亲说他就是家里的消防员，哪家有火都是他灭。

我之前是一直恨着我的大伯的，因为他的不孝。即使奶奶重病也从不看望一眼。父亲在那段时间里十分沉默，或许是不明白同胞的兄弟为何这样，也或许是心里悲哀。

有一天我放学时，奶奶去世了。

我至今记得父亲给家里其他长辈打电话时说的话。

“叔，我妈，她老了”

……

虽然父亲不善言辞，但他在我心中却十分优秀的。

他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书法和绘画天赋。在那个书都没有的年代，父亲完全自学，却能绘制一整幅的山水长卷或者全本的水浒人物。

我常常觉得，是那个时代耽误了父亲，否则，他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学者。

他喜爱看书，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书。受他的影响，我也从小就爱看书，小学时，小伙伴们都在外面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我却抱着厚厚的一本《巴黎圣母院》。

他也热爱书法和绘画，生活中不怎么别致的他对自己的书写工具却是十分有讲究。

他有一个砚台，是他从小使用到现在的。砚台是石头做的，上面雕刻着张果老骑毛驴的图案。

每次，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砚台，放进墨水，取下毛笔，调墨，试色，挥笔。

仿佛在那一刻，他放下了全部的重担，卸下了心头的压力，他只是他自己。

父亲的砚台陪着他一路走过，现在，它安安静静的躺在书房，等着被父亲每天去开启。这样总是好的，人总要寻找自己心中的一块圣地，去安抚过去时光留下的创伤。

我也希望我的父亲在经历过前半生的风暴后能安享后半生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