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CP:狄白。
*单元剧模式。
*剧情承接《名侦探狄仁杰》第一季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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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案:双生子疑案
1
天气渐冷。
秋风扫落叶,院子里的槐树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黄叶。遍地碎金不说,衬得老树枝干随着逐渐阴沉的天色愈加色泽晦暗。若是洛道吴生见了,定会提笔挥毫泼墨纸上,仅绘一墨色树干,其余写意留白了去。
展念鸾来过一次,那天刚刚刮过秋风,她骑着高头大马拎着食盒从门口路过。刚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只有白洁一个人,小姑娘趁着老槐树叶将落未落捡起石子打叶子,权当练习暗器玩。展念鸾见了,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双指捏起石子绕着槐树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说文解字》有云:“槐,木也,从木,鬼声”。
古人常言,槐树有助于决断诉讼,思怀故人,是公卿的象征。周穆王夜宴群臣,庭种三槐九棘,面对三槐的座位就是三公的。展念鸾拍了拍树干,粗砺的树皮磨得她手疼。树木虽未见到年轮,可从长势来看,也并非朝夕可以长成,“看来是白家先祖在院中种下槐树,祈望子孙后人位列三公啊。”
“啊?原来还有这个意思?”白洁呆愣,“狄仁杰说种槐树是因为他们家那边有首童谣,唱的是‘门前一棵槐,财源滚滚来’。”
展念鸾噗嗤笑出声,跑去揉白洁的脑袋。心说白家兄妹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被狄仁杰那个财迷忽悠。
当然,很多年后,的确有个住在这间宅子里的人位列三公,佐天子,理阴阳,平国邦。白家先祖的愿望成真了。
2
“哎,你哥呢?怎么没见到他。”本来还没想到白元芳,经展念鸾一提,白洁倒是像开洪泄闸一般,把近日的苦水一并竹筒倒豆子般往外说,“别提了,他上次不是替狄仁杰挡了暗器嘛,之后狄仁杰一直跟伺候大爷一样伺候着。展姐姐,到时候你见了他,咱俩一定要好好嘲笑他的体重。就差一天三顿小烧烤了,真过分。”
“什么一天三顿小烧烤,白洁你净瞎说。”狄仁杰提着菜篮子进门,早市的鸡毛蒜皮和人来人往让他沾了些许俗世的烟火气。还没等他把菜篮子放进厨房,便看见展念鸾拾起石子准备打那片孤零零挂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这时,就要比比究竟是狄侦探的阻拦快还是展捕头的功夫快了。
石头正中叶柄,最后一片树叶缓缓落下,算是彻底入冬。
白洁这两天遭受严重不平等待遇,心里憋屈,可也只能憋屈。毕竟人家那是在报救命恩,多喂点吃的是理所当然。中原还有句古话叫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更何况是救命恩。白洁眼睛机灵地转了转,瞥见展念鸾带来的食盒,嘴里甜甜地夸着,还是展姐姐好,有好吃的总会分我一份。
食盒里装着桂花酥、栗粉糖、云片糕、杏仁佛手。还有一些七巧点心,白洁一时间叫不上名字。最令她满意的还属云片糕和栗粉糖了,如今已是年尾,新栗子还没入库,能买到栗粉糖确实不容易。更加稀罕的还有桂花酥,白洁歪头想了想,好像东市糕饼店里的桂花酥一个月之前就过了季节,已经停止销售了。
狄仁杰眼尖,看见了桂花酥。默无声色地从厨房端了小碟,把里面的桂花酥全数挑走端进屋里。
白洁在身后破口大骂,“我秋天就没吃到一口桂花酥!你现在也不给我留点,太过分了!”越想越生气,她扭头回了厢房收拾好随身衣物,抱着食盒里剩下的点心道:“展姐姐,我去你家住两天。”
展念鸾点了点她的脑袋,伸手接过行囊包袱,“小妹你也别气。我家里还有一小盒桂花酥,你想吃的话随便吃。”“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桂花酥,”白洁嘟着嘴,垂下头,“可是也总不能今年一整年一口都不吃吧。”
白元芳从小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桂花做成的糕点。小时候他们在弘文馆做伴读,小白还因为贪吃公子显的桂花酥跟显闹过一段时间的脾气,后来还是显沉迷制香做了一瓶桂花香送给他才缓和了关系。
其实那本就是给白元芳的。
展念鸾解下缰绳,牵着马和白洁并肩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
3
二十五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一对双生子降生在长安城内的一间宅邸。
他们的母亲生下双生子之后大出血过世,父亲也在他们六岁那年卷入纷争不幸身死。传言皇家出生的双生子是不详之兆,二者不能共存,总得一生一死,这样才不会成为惑乱。这对双生子也是如此,先后克死父母,无人愿意收养他们,即使在他们的身上,留着稀微李唐王族的血脉。
这对双生子里,哥哥性格沉稳,弟弟稍加跳脱。两人兄友弟恭,倒也没有因为性格差异而闹出多大的不愉快。所幸他们后来碰到了一个命格过硬不惧怕双生子不详传言的人,将他们收养,这才避免流落街头早夭的厄运。
武皇这日早朝,听京兆府尹上报了一桩案子。
朝堂之上愁云满布,武皇将大理寺少卿和京兆府尹两人一顿痛批。此事闹得朝臣人心惶惶,更有好事者下朝后去找武皇的随身近卫凉面大人打听。凉面并未参与朝政,听人提起才后知后觉得知原是黄国公死于自己的府邸之中。
这位黄国公乃是太宗皇帝的侄子,三年前随其父韩王卷入越王之乱。原本作为涉嫌宗亲理应该同其他李氏宗族一样遭到武皇的清洗,可武皇念及韩王父子嗜书如命,且韩王府藏书众多。若是没个知晓各本藏书的人留下,很多书籍便会被毫不知道其价值的下人当成废纸变卖。武皇留了黄国公一命,让他同弘文馆学士一起编纂修书,戴罪立功。
如今书还没修完,黄国公就死于非命,实在不是一件令朝野上下可以轻易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武皇初登大宝,迁了新都,有些臣子虽然表面不说,可心底里一定会把此事怪罪在武皇身上。届时武皇清理李氏宗亲意图斩草除根的谣言又会在民间坊间大为传唱。
贞观初年,太白星频现。浑天监监正卜卦,曰:“女主昌”。
这位黄国公膝下无子,在经历越王之乱前就收养了两个儿子,赐姓李。既是收养,自然没有入宗亲族谱,但仍以公子之礼相待,平日里不曾怠慢分毫。这两个儿子是同母同胞的双生子,面容也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分辨。除了过世的黄国公和老管家之外,黄国公府竟无人可以将他们分辨开来。
其中,哥哥叫李菽,弟弟叫李萁,两人都跟着养父黄国公为武皇编纂修书。
武皇坐在同心阁里,案边摆着近来江南道呈上来的折子,抿了一口年前的敬亭绿雪,茶汤微褐,入口低浊。她拧着姣好的眉,召唤了凉面。
“朕听说黄国公的两个养子是双生子,这起案子就派你去大理寺协理。”武皇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圈圈判判,“三日之内,给朕一个答复。”
“可江南道那边……”凉面迟疑。
不久前武皇让他以密探的身份暗中调查江南道的金陵府和宣州。接连几天,凉面是都台明堂两头跑,对外应付监察御史,对内打点左右仆射。焦头烂额,窘迫不堪。
“孙少卿刚从山南道回来就碰到黄国公案,你过去盯着他,毕竟你也曾是双生子,在这方面颇有经验。”武皇宽慰他。眼看着快到手的功劳被迫拱手让人,凉面打心底里不是滋味。可又听见武皇提起自己同冷面的关系,也的确,朝野之中没有谁比他更能了解双生子的想法。
“至于江南道那边……不急。”
等到来年初春新茶入市,再一网打尽也不迟。
民间曾有传言武皇还是昭仪的时候于永徽五年生下一对双生子,其中姐姐是后来被王皇后失手弄死的安思定公主,弟弟是昔日章怀太子李贤。当然那都是坊间谣传,安思定公主同章怀太子都是永徽五年出生的这不假,只不过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后来安思定公主早夭,仿佛更加应证了双生子一死一生不可共生的传闻。再加上史官记录含糊不清,民间一传十十传百,纷纷相传武昭仪诞下不详的双生子,大唐国运堪忧。
国运堪忧,国运堪忧,国运要是因为区区一对婴儿的降生而堪忧,那这国之根基也太过羸弱。
武皇可以不在乎后宫之人的非议,但不能不在乎朝野上下街头巷尾的指点。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封疆四海,众心难齐,这是人之常情。
4
狄仁杰对黄国公案略有耳闻,所知不多的消息还都是从《洛阳周刊》里看来的。
自大理寺少卿孙镜从山南道回来之后,展念鸾来的次数骤减,为数不多的几次还都是来找白洁。一来二去,狄仁杰探听大理寺内部案情的机会也跟着减少。白元芳和白洁特别不能理解他这种欲语还羞的姿态——明明每次展念鸾带着各种奇闻诡秘的案件前来,一边给白洁剥栗子一边说起的时候,狄仁杰才是那个抱着茶碗在旁边来回踱步偷听的人。
或许在他们习武之人的眼里,一切都该像是武功招式一般,痛痛快快酣畅淋漓。
狄仁杰吃过官场沉浮的亏,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然不敢轻易重新入了局。只怕还没等搅弄风云,就先被有心者泼了一身污。
一日白元芳晨起练剑的时候突然发现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全部掉光,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姓展的手欠用石子弄出来的“杰作”。当时狄仁杰正在看《洛阳周刊》对黄国公案的独家报道,新闻稿是于监磐写的,听见白元芳步履沉沉气鼓鼓地进来,直接一把把人按在椅子里塞了本《洛阳周刊》。
《男默女泪!黄国公深夜遇刺,家仆声称看见疑似国公府公子出没》。
于监磐这个标题党还是死性不改。
“这有什么好看的,狄仁杰。最近咱们业绩不行你也不用关心这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谁是凶手的案子吧。”白元芳把周刊往桌上一拍,心里打起小算盘算着上个月事务所盈亏几何。这样可不行啊,再继续下去连冬天烧柴的钱都掏不起了。
看了个标题就妄下定论。狄仁杰笑笑,他倒要听听白元芳关于凶手的推测。
“既然国公府的家仆看见了是公子,那凶手就是公子呗,这有什么好闹上大理寺成疑案的。”白元芳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连展念鸾这种人之前都能混成大理寺丞,大理寺内部估计已经腐败到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有一官半职了。天子脚下,武皇不幸啊。”
“这案子是孙少卿在审,凉面协理。”狄仁杰用烟杆敲打白元芳的脑袋,“展捕头最近去查殿阁大学士的贪腐案了,净瞎埋怨。”“那我说的对不对啊?”“对,也不对。”狄仁杰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国公府的家仆也只是看见了疑似公子的身影,并不能完全排除有人假扮公子的模样作案的可能性。
退一步说,假设凶手的确就是国公府公子,可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是面容一模一样的双生子,谁也不知道黄国公死亡的那天夜里行凶的究竟是哪位公子。在没有办法分辨二人的前提下,不能轻易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定罪,这就是证据不足无法定罪的原则。
“那判定两个人都有罪呢?”白元芳提道。
狄仁杰摇摇头,他们也没有办法证明两个人合谋,自然就不能同时判定两个人都有罪。
真是麻烦啊,明明有目击证人,可就是不能给双生子中的那个凶手定罪。大家明明都知道这二人是嫌疑最大的嫌犯,可就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双生兄弟俩逍遥法外好生自在。
难怪京兆府迟迟没有判决,反而把卷宗上呈给了大理寺。
5
孙镜毕竟在大理寺摸爬滚打了十余年才有了今天少卿之位,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在朝堂上被武皇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一顿痛骂之后,他更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刚一下朝就从京兆府抓了当时初勘现场的捕快,一行大理寺的黑衣人浩浩荡荡地往国公府的方向骑马行去。
大理寺一行人跟抄家似的没有放过国公府上上下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国公府管家在老家新纳的妾室都查出来了,可在黄国公之死上依旧毫无头绪。
既然没有找到任何多出来的疑点,那就去找找有没有缺少的东西吧。
在孙少卿的授意下,身边的手下拉着熟悉国公卧室的管家去逐件清点卧房里的物件。孙少卿拨了拨茶汤,等家仆把那天夜里亲眼见到国公府公子从黄国公卧房出去的侍女带来正堂。经由仵作验尸,黄国公死于夜里子时,那个时候会有侍女路过黄国公卧房门口本身就有点问题。
侍女畏手畏脚,低着头垂着眼,“回禀官人,那天夜里子时左右奴婢从洗衣房出来,路过老爷房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从老爷的房里出来。当时天黑,奴婢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记得隐约同公子的身量相似。奴婢没太在意,结果第二天一早从管家那里听到了老爷过世的消息。”
先前仵作并未向外透露黄国公的死亡时间,想来那侍女所说的确是子时左右亲眼所见。
“你怎么确定那会是子时?”孙少卿问道。
“奴婢那天白天不小心把菜汤洒在老爷的外衣上,被管家惩罚在洗衣房洗衣到子时。子时一到,奴婢听见街上打更人报时,这才从洗衣房出来,所以确定那会是子时左右。”
“那你又为什么在天黑看不清人面孔的情况下觉得那人是公子?”孙少卿穷追猛打。
侍女想了想。那日下午晚些时候,两位公子曾与老爷发生过激烈争吵。在这件事情为前提的情况下,先入为主地判断那夜间出入老爷卧房的人是其中一位公子。
孙少卿点点头,摆手让那侍女退下。
倘若侍女和京兆府都未撒谎,那么行刺黄国公的凶器应该被凶手拿走了。届时只要在嫌疑最大的那对双生子之一的房内搜寻到凶器,自然而然可以锁定真凶。只可惜,案子不会这么简单。
门外传来马靴行步声,孙少卿闻声睁眼,便见凉面提剑步入。
孙少卿放下茶盏连忙起身,双手抱拳,正欲道一声李大人。可“李大人”这三个字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凉面以隔墙有耳为由压了下来。“我的身份现在是密探凉面,奉旨协理大理寺侦破黄国公案。”说着凉面凑到孙少卿耳边,刻意降低了声音,“就像你现在是孙少卿而不是密探追风一样。”
武皇身边的四位密探里,只有凉面和追风互相知道对方除密探之外的身份。其余的,凉面单方面知道鹰犬的真实身份,鹰犬单方面知道追风的真实身份。至于那位不会武功的断潮,只有凉面那死去的双生哥哥冷面知道其真实身份。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山南道剿灭了一个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地下谋逆组织。”凉面与孙少卿互相寒暄。两人虽然都有着双重身份,可到底凉面还是羡慕孙少卿一些,至少孙少卿破案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自己大理寺少卿的真实身份。而自己,只能用武皇密探的身份参与调查。
“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孙少卿邀请凉面同自己一起去黄国公卧房勘察,两人走在国公府的回廊上,趁四下没有其他外人,聊起了各自不为人知的双重身份,“那个组织就是一群打着章怀太子名号的乌合之众。你也知道,山南道远离京城,地方官员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次明里是破获连环凶杀案,私底下也是为了帮圣上调查清楚山南道官员的裙带关系。”
“你呢,凉面?”孙少卿问道。
一提起这个凉面只想叹气,又不便同孙少卿透露过多,只好两手一摊,生无可恋。“如你所见,我这不是来协理黄国公案了吗。”
两人走到黄国公卧房门口,正巧撞见清点物品完毕的管家和大理寺官员。一番询问过后,如孙少卿所料,的确少了行凶的凶器。是一柄银质匕首,上面雕了精细的花纹。那可是回鹘进贡的匕首,高宗皇帝御赐给韩王再由韩王留给他的儿子黄国公的。
一声令下,大理寺人马浩浩荡荡闯入嫌犯双生两兄弟的房间搜寻下落不明的匕首。
6
“哎,狄仁杰你听说了吗?黄国公案有结果了。”白元芳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
他刚碰见于监磐拿着纸笔准备去大理寺做采访,拦人一问,才知道昨天孙少卿凭借黄国公丢失的御赐匕首锁定真凶就是他领养的大儿子李菽。
这个孙少卿还真有点意思。
让京兆府焦头烂额的案子到他手里没过两天就定了案。
“涉及李氏宗亲,武皇那边逼的紧。”白元芳竖起手背,偷偷在狄仁杰耳边嘀咕,“我可听说孙少卿这几天晚上宿宿熬夜。男人婆也不会煲汤,就算她会煲汤她这两天也不在大理寺啊。可怜孙少卿,人都熬虚了也没人心疼。”
白元芳得知展念鸾和孙镜的那点破事,是在白洁拉着展念鸾一起嘲笑他养起来的秋膘之后。迟钝如他,也听出来展念鸾一口一个镜哥镜哥地叫着不太对劲。白元芳被狄仁杰传染的有些八卦,调侃多问了一句。原本以为展念鸾会一笑而过或者直接封了他的哑穴,没想到她却大大方方承认了。
“对啊,就是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要太羡慕啊小白。”
羡慕个鬼哦,可把你能的,就你有对象。
由于还未正式开庭审理,所以只是暂时由大理寺将嫌疑人李菽软禁在黄国公府的卧房里,就连一日三餐都需要经过大理寺严格检验确认无误之后才能送进屋内。不仅如此,大理寺还要提防嫌疑人畏罪自尽,一丝一毫不敢懈怠,生怕再次发生类似方起鹤越狱的事件。
就在黄国公案看似板上钉钉绝无翻案可能之际,有一个人登门拜访狄仁杰。他自称是黄国公生前的朋友,前来请狄仁杰这个名侦探出山为大公子李菽洗脱罪名。
这个黄国公的朋友姓范,是个贞观年间的举人,没有做官,在平安镖局谋生。
狄仁杰不明白,大理寺既然已经胸有成竹控制了李菽,那么这个案子对于李菽而言已经没有回还余地了。
诚然,错案悬案在官府时有发生。他或者白元芳都没有亲自接触过孙少卿本人,可在展捕头的侧面描述之中,也知道孙少卿绝非仅仅注重办案数量而会造成冤假错案的人。更何况,这个案子后来一直是由凉面在盯着,总不可能连凉面也不讲证据瞎乱抓人吧。
狄仁杰犹豫片刻,对范先生说了一句话。
他说,“给我一个为嫌犯李菽洗脱罪名的理由。”
“大公子李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低调沉稳,同时也十分感激黄国公对他们兄弟二人的养育之恩。他绝非能够做出弑父惨案的那种人。”范先生拱手,“更何况,名侦探狄仁杰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诬陷入狱吗?”
是的,狄仁杰不能。
就算不为李菽脱罪,他也希望能寻个理由介入这起闻所未闻的双生子疑案之中抽丝剥茧。自己的输赢已然没有那么重要,比输赢更重要的是隐藏在暗处的真相。
他看了一眼白元芳,对方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白家公子抄起放在一旁的长剑,兴致冲冲拉着狄仁杰前往案发现场,眼角的意气风发被突如其来的案件点亮。
红尘逆旅,独行太苦,与尔同行,相成相辅。
7
以嫌犯辩护人的身份介入案件,对狄仁杰来说还是头一次。
白元芳在这件事上多了个心眼,趁前方范先生带路未曾注意,偷偷把狄仁杰拉到一边小声嘀咕,“咱俩这事……千万不能让男人婆知道。”话音刚落,就被狄仁杰拍掉那只勾肩搭背鬼鬼祟祟的手。“白元芳你把话说清楚,说的好像咱俩能有什么事一样。”
“我是说咱俩这种给大理寺添堵的行为,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事让男人婆知道她能活撕了咱俩。”白元芳急眼,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大道理希望狄仁杰能重视他的话。想不明白了,狄仁杰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脑子转不过来弯,“你想啊,咱给大理寺添堵,就是给她相好的添堵。我听白洁说了,大理寺有一个新创的刑狱逼供方法叫撕腿毛。到时候被大理寺黑衣人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狄仁杰。”
可听白洁瞎说八道吧,她吓唬你你也信。
狄仁杰无奈,知道这个时候得顺着他来。他一把抓住在撕腿毛阴影下准备跑路的白元芳,将要死一起死的理念融会贯通。
凉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躲在墙角,怀抱长剑。奉命协理黄国公案不假,趁着出宫探听狄仁杰最近的情况也是真。只是没有想到,狄白二人以这样的身份卷入了黄国公案。
天色阴沉沉,呼出的空气带着白雾。
凉面搓搓手取暖,快步闪过神都纵横交错的小巷。他得进宫一趟,趁局面仍在掌控之时,向武皇禀明此事。
在平安镖局范先生的带领下,他们经由大理寺的正规途径见到了嫌疑人,黄国公府的大公子李菽。李菽坐在床边,面带胡渣,容貌憔悴。狄仁杰的态度很简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李菽真是清白的,那他定会想尽办法查出真凶让无辜者出狱。
他和白元芳坐在李菽的面前,神情严肃地让国公府大公子把那天的情况原原本本没有隐瞒地吐露而出。狄仁杰今天心情不佳,问起话来格外不留情面。
李菽叹了口气,他这几日过得很是不好,大理寺送来的餐食也无心食用,硬是把脸颊熬瘪了下去。
他说,黄国公遇害的两天前,国公把他叫到书房,将那回鹘匕首传给了他。当时他欣喜若狂,他知道那匕首对于黄国公来说意义重大。即使他和弟弟李萁二人并非国公亲生骨肉此生袭不了爵位,可国公府庞大的家产和藏书也足以令他心动。
“养父遇害当天下午,我和弟弟的确在书房同养父发生过争吵。”李菽回忆道,吵架的理由是弟弟李萁发现传家的回鹘匕首出现在哥哥李菽的房间内。弟弟见到匕首,明白国公府庞大家产恐与自己无缘,也许当夜起了歹意,泄愤杀害养父。
“不对啊,”白元芳捏着下巴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照你这么说,就算他杀了黄国公也得不到家产。我要是他,第一个想杀的人应该是你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才对。”
白元芳的逻辑并无问题,狄仁杰也这么认为。
不过,之前听范先生所说和坊间传闻,这个弟弟李萁是一个极度轻佻散漫花天酒地的阔公子,跟他哥哥李菽在性格上完完全全是两个八杆子打不到的人。李菽性格沉稳,随黄国公编纂藏书的时候也受到弘文馆学士的一众好评。而弟弟李萁仅仅在修书之事中挂了个虚名,去弘文馆的次数还不及沉迷温柔乡里的零头多。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行为逻辑是完全不可预测的。
“此次养父去世,我原本打算等官府抓到真凶之后就将国公府的财产全部捐给贫困地区赈济灾民。”李菽苦笑,“可狄侦探你也看见了,我刚委托范先生在平安镖局创了户头把动产存了进去,就被大理寺的人以凶犯的名义软禁在了这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菽提到的线索狄仁杰一一记在脑内。的确,表面上看李菽是一个被弟弟污蔑的好人。只不过这都是李菽一个人的一面之词,他还得同白元芳一起去平安镖局等地调查调查李菽所言是否属实。
二人临走前,被李菽叫住。
李菽面露难色,掀起左边衣袖露出手臂。
“二位公子,原本这件事情我是不想提的……可担心我那个弟弟会用此事来做文章,所以提前跟二位公子说了便是。”那手臂上露出一道利器所伤的伤痕,伤口不深,已经结痂。白元芳见了,对着自己的长剑比划了下伤口的形状,初步判定是匕首所伤。
“难道是……”他想起了国公府作为传家象征的回鹘匕首。
李菽沉重地点点头,正是那个匕首。那日李萁发现了自己拥有这个匕首,恼羞成怒,拔出匕首,划伤了自己。“我担心萁弟会说这伤口是我企图对养父行凶时遭到养父反抗,不慎受伤留下的。”
狄白二人兵分两路,狄仁杰前往弘文馆,白元芳前往平安镖局,得到的情报与李菽所言几乎没有差别。看来他的那个弟弟李萁的确觊觎国公府的家产多时,而且常年生活在哥哥李菽的光环下,动了取哥哥而代之的心思。
“狄仁杰,我在国公府找到了一封李萁准备寄给他相好的信。”白元芳举着信,兴冲冲道。那信是他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从一个鬼鬼祟祟的家奴手中截取的。当时,英明神武的他察觉事情不简单,拦下家奴截取信件。信的内容大致是李萁向他的相好炫耀自己是如何污蔑李菽。信中还提到他下一步准备去大理寺举报李菽的匕首上存有血液,坐实回鹘匕首是凶器的事实,进一步将自己的双生哥哥打入监牢,从而独吞国公府家产。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相好的和享不尽的金银财宝逃之夭夭,从神都销声匿迹。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狄仁杰正巧还没有切实的证据来洗脱李菽的嫌疑。没想到,李萁这封得意洋洋的信正好为他铺平了道路。
回事务所的路上,狄仁杰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间忘了看路不小心撞上了路人。那人小动作颇多,撞完狄仁杰之后慌慌张张地跑了。白元芳一琢磨,怕是遇见小偷,正欲提剑去追,却被狄仁杰叫了回来。
“你忘了我跟你出门从来不带钱袋的啊。”狄仁杰双手摸了摸腰间的玉带,想要向白元芳证明自己的确没有携带钱袋出门。可一摸狄仁杰便察觉哪里不对劲,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脸色大变。
白元芳见了亦是如此。
他们想到长兴街坠楼案里时隔十年再度出现的星轨运势字条,心照不宣地想起了那个背后的始作俑者。
狄仁杰展开字条,这才缓和了神色。字条上写着熙春酒坊的地址,他把字条递给白元芳看,眼角带着笑意,“不是方起鹤,是我爹。”狄仁杰让白元芳先回家,他得去一趟长兴街上的熙春酒坊赴约。字条上狄老先生特地嘱咐了让他一个人过来,想来只能是因为那件事。
与此同时,狄老先生坐在熙春酒坊的厢房里。多重人格侦探从店小二手里接过瓷碗,从桌上舀了一小碗蟹黄羹放在狄老先生的面前。夔州不比神都,气候湿润,所吃的食物都得偏辣好去去体内湿气。此次返回神都,自然是故地重游,感触颇多。
狄仁杰来的时候,多重人格侦探早已离开。厢房里只剩下狄老先生一人,捧着蟹黄羹小口品尝。狄仁杰进来,也只是拉了椅子,别的话不多说,坐下吃饭。
狄老先生倒了三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狄仁杰,还有一杯,浇在地上,落入尘土。
“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吃的蟹黄羹,我让人八百里加急从岭南道运来的。”狄老先生露着笑意。转眼间,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
天授二年十二月廿五夜,狄夫人忌辰。焚香酒祭,妙法莲华。
8
狄仁杰从熙春酒坊出来的时候,天上飘了雪。
洁白飞雪洋洋洒洒从云端落下,衬得沿街灯笼愈发似火。狄仁杰喝了点酒,行为逻辑不受常理控制。他眼见路边一枝红梅开的极好,便将它折下,盘算着带回家里养上一段时日。
白元芳比他早一个时辰回家,那个时候街上还没有下雪。正巧遇见了一栗子摊,他便买下了当天店家最后剩下的一些糖炒栗子,天寒地冻,让那小贩也早点收摊回家。盘算着白洁估计在展姐姐家里吃香喝辣用不着操心,他从酒窖里拿出一坛酒,一边温酒驱寒一边等狄仁杰回来。
就在他注意到屋外飘起飞雪正准备上街给狄仁杰送伞的时候,狄仁杰回来了。
狄仁杰一袭黑衣,手里挐着红梅,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
白元芳叫了叫他,把人连拉带拖弄进屋内。眼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白元芳也不多问,等狄仁杰想说了自然会说。抄起干毛巾,扔给他擦去外衣上沾满的寒气后,白元芳哼着小曲把狄仁杰带回来的红梅插在梅瓶养上。
女儿红盛在白瓷酒器里,用红泥小火炉微微加热。
寒风瑟瑟,大雪飘飘。人心暖暖,薄酒化醇醪。
9
翌日,大理寺开庭。
狄白二人步入大理寺公堂的时候,展念鸾坐在主簿身后脸都绿了。倒是孙少卿和凉面见怪不怪,毕竟嫌犯请人为自己辩护也不是没有先例。
大理寺方面展示了作为凶器的回鹘匕首以及匕首上的血迹,经李萁指认,李菽手臂上有匕首划过的痕迹。再加上仵作检验李菽的伤口,更加证明了李菽的伤口为短刃兵器所致。凶器算得上直接证据了,如果不是狄仁杰在场,凭借李萁大义灭亲的指认和他手臂上的伤痕足以判定他是杀害黄国公的真凶。
然而。
狄仁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看着李萁闪闪躲躲的双眼,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请问李二公子是否于昨日派家奴送了一封信去平安镖局?”
“没有!”李萁看着公堂之上的孙少卿和凉面,口不择言,“我只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我家相好的……”
“那就对了,”狄仁杰把信展开,交给展念鸾让她递给公堂之上的孙少卿,“方才我故意说那信是送给平安镖局的,就是为了诈他一诈,让他在慌乱之中自己说出实情。这封信的内容涵盖了李二公子栽赃陷害他哥哥的做法及细节。或许比起藏在李菽房内的匕首,这封信更能证明李菽与凶手的关系。”
狄仁杰手指一挥,直指信件,“那就是,没有关系。”
想来是李二公子以为养父黄国公死后,只要把所有的污水泼在自己的双生哥哥身上就可以独吞所有家产,这才铤而走险,做了伪证。
“我也询问了黄国公府的下人和弘文馆的学士,他们说这位李二公子为人差劲,经常说谎骗人。所以这样品行不端的人能做出作伪证的事情,我还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原本快要解决的案件在狄仁杰为嫌犯辩护的情况下再度陷入僵局。
既然李萁的证词全数作废,那么李菽是凶手的信服度也大打折扣。双生子二人各执一词,案情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回到原点。他们无法给双生子中的任何一个定罪,也无法同时给他们二人定罪。更何况,还不能完全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就算李萁在回鹘匕首上做了伪证,但也不能断定李菽不是真凶而李萁才是。
现实从来就不像数学问题二选一一样简单。
此案最坏的结果,就是束之高阁,成为悬案一桩。而这对双生子,李菽无罪释放,李萁因作伪证而稍受惩罚。至于审理的孙少卿和协理的凉面,则会遭到武皇的迁怒。
孙少卿看了凉面一眼,说不出话。
庭审结束,平安镖局的范先生随展念鸾去牢房提李菽出狱。
范先生是高兴的,在他眼里黄国公府品行端正的大公子无罪释放,黄国公的财产不至于被那个败家子一夜之间挥霍干净。况且,李菽先前早已把国公府的动产存入在平安镖局设的账号,准备不日拿去赈济灾民清理河道,为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解忧。
狄仁杰和白元芳一起走出大理寺,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如释重负。
他们看见李萁缴纳作伪证的罚金之后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晃悠。不学无术的李二公子没有遭人揭穿的窘迫,反而得意洋洋。他走来狄仁杰面前炫耀,炫耀狄仁杰之所以能发现那封关键性的信件全部都是他故意放水所致。
“没想到吧狄侦探,那信是我故意给你看到的。”李萁张狂,明明与李菽同样的面容此时此刻却做出截然不同的表情,“偷偷告诉你吧,人是我和菽哥一起杀的。原本京兆府无法定我们双生子的罪,可没想到大理寺那么快就在菽哥的房间里找到了匕首。那老不死的没有把匕首赠给菽哥,匕首是我们杀人之后偷的。菽哥的伤口也是后来划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信服。”
“那老不死压根就没准备把家产留给我们这两个养子。杀了他之后,我和菽哥就可以平分家产了。”
李萁依旧洋洋自得地说着,看着狄白二人渐渐凝重的脸色笑得愈加灿烂。
“方先生说的果然没错,只要请了名侦探狄仁杰来为菽哥做辩护人,再稍露马脚,不怕狄先生这条大鱼不上钩。”
“所以你这么做……不惜自己信誉全失,就是为了逃脱刑狱和李菽平分国公府的家产?”狄仁杰难以置信,一个人费尽心思让自己名声扫地就是为了兄弟俩都无罪释放平分家产。李萁对李菽倒是忠心耿耿,可李菽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你知道你哥哥先前联系平安镖局的范先生已经将国公府的多数动产转移走了吗?”
李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李菽说得道貌岸然,要把多数家产捐给需要的人,可这转移的家产最后落在难民手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萁了解他菽哥的为人,他们是天底下心灵相通的双生子,是最了解对方的那个人。
范先生和李菽说说笑笑地从大理寺侧门走出来。李萁看见范李二人这般情形,深知自己已经被双生哥哥背叛。绝望至极,他趁白元芳没有防备,抽出白元芳的腰间佩剑,刺向李菽的胸口。
霎时间,大理寺门口好生热闹。
有人倒在血泊,有人抓捕凶犯,有人惊魂未定,有人难以置信。只有那渐渐落下的漫天飞雪,一如既往,从未变过。转眼间,白色的雪浸在红色的血里,将大理寺门前的闹剧就地掩埋。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10
凉面站在高处,目睹了大理寺门口所发生的一切。他连忙回宫,向武皇一五一十禀明此事。
武皇面前摆着两个茶盏,听女官说是太平公主刚刚前来造访留下的。送走公主之后,她才召唤了凉面大人。凉面听后没说什么,从殿外女官手里接过狐裘,尽忠尽责地将狐裘披在了帝国最威严之人的肩上。
“你跟着朕多少年了?”武皇听完案件陈述,突然问了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回禀皇上,臣六岁那年父母双亡,如今二十五岁,跟着皇上已经十九年了。”
“已经十九年了啊。”武皇裹紧狐裘,走到窗边看着殿外飞雪。雪势比前一夜来的更加猛烈,大雪纷飞,犹如鹅毛。瑞雪兆丰年,神都今年落下的第一场大雪会是祥瑞征兆。
十九年前高宗皇帝怜惜这对双生子李家遗孤的身份,便留了他们兄弟二人在身边作为密探培养。那个时候武后同先皇共理朝政,二圣临朝,哥哥冷面随侍先皇,弟弟凉面跟着武后。一转眼十九年过去了,武媚娘从后宫妃嫔变成了不怒自威的武皇,身边的密探从凉面变成了冷面凉面兄弟。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有时候,朕会想死在李瑶私牢里的人究竟是你还是冷面。”武皇笑笑,将视线从窗外飞雪转回眼前的密探身上,“你们兄弟二人时常交换身份,弄得朕总是分不清你们。”
眼前的密探沉默着,半晌缓缓开口。
他反问圣上,这重要吗?
冷面也是他,凉面也是他。无论是冷面亦或凉面,同样对圣上忠心耿耿。于武皇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时间本身具有一定的魔力,它让这对双生兄弟将自己活成了彼此。宛如地表以下的树根,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被分开。
【第五案·双生子疑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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