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里仍然记得那种味道，雪还没融化干净时，母亲会奢侈地用上小麦粉，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腌肉与乳酪，煎成自己梦寐以求的麦饼……家乡土地解冻时腐草清冷绵长的幽香，湿润的土壤反射着温润的阳光，还有哥哥的笑脸。
一切都好像是昨天一样。
虽然在一年之前已经收到了作为士兵的父亲的死讯，但母亲的笑容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康里与哥哥都觉得，生活会这么继续下去的，就算军区的抚恤金迟迟不下发，尽管母亲会在织机前坐到很晚很晚，但还有他和哥哥，还有父亲遗留下来的田地和牲畜，生活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直到四个月前，那个雪渐渐融化的下午。
两个小军官模样的人再次造访了他们家，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康里在三年前见过这两个人。
就是他们带走了爸爸……
现在他们又要来带走他和哥哥了。
虽然他们说着，被选作职业军人可是光荣的事情，每年都会让他们回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之类的。
但父亲去了还不到一年，就永远地回不来了，钱什么的更是妄想。
有消息灵通的邻居偷偷地告诉他们，被选作军人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则是变成开采矿山的苦力。
康里所生活的比塔斯军区并不是一个强盛富裕的地方，却破天荒地发现了一处金矿，贪婪的贵族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心力憔悴的母亲听到噩耗，当即晕死过去……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康里根本不愿意回想，但却莫名地愈发清晰……哥哥抄起了菜刀，就向那两个小军官扑去，尽管凭借着出其不意，把一人重伤，但另一人却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刺剑，没有经过剑术训练的哥哥哪里又是那种职业军人的对手，当下身上便多了好几个咕噜噜冒血的窟窿……
当时的自己，身子弱，胆子又小，只是颤抖地站在旁边，一动也不能动，那个小军官见同伴重伤，暴怒之下又怎么会放过他，眼前寒光一闪，刺剑冰冷带血的尖头就要钻进他的喉咙，却在空中硬生生地止住，哥哥虽然已经倒地，却死死地抱住了那个军官的小腿。
“快跑……”
康里从未听过哥哥如此痛苦的声音，曾经总是带着微笑的脸又扭曲成了似人非人的程度……
“区区贱民，竟然敢袭击堂堂骑士，就算我今天在这里把你们全杀了，总督大人也不会说什么！……啊！！！！”
那个军官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原来是哥哥见拉他不住，就张嘴对着他的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你们全都得死，死罪……死罪……绞刑架！”那个军官气的语无伦次起来，居然一剑刺在了躺倒在地的、母亲的咽喉上。
……
“呼……”
深吸了一口气，康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不太记得当时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向那个军官伸出了手。
军官原本在哥哥的身体上肆虐的短剑骤然停止，因为他的手不能动了。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他，军官的双手渐渐地与身体合拢，有些宽松的白色军服也出现了明显的压痕，紧紧地贴在身体上。
那双渐渐凸出的蓝色眼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而是带着恐惧和哀求的目光看向那个伸出手，渐渐握拳的少年。
“咔咔咔……”
骨骼折断与鲜血散落的声音……
康里留意到，自己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根光芒闪烁的银色细丝。
……
这四个月以来，康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跑。
无休无止的逃亡……
甚至从偏远的比塔斯军区，渐渐地接近了阿里尔德。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处农户的屋子边。
旷野上，和煦的风流动着，把那户人家煎麦饼的香味传达过来，勾起了他的回忆。
康里失魂落魄地走向那户人家，热情的女主人看到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旅人站在自己的屋前，当即就拿了一块煎好的麦饼送了过去。
康里机械性地接过香气四溢的麦饼，咬了一口，原本平静的神色却突然狰狞起来。
“不是这个味道！不是！……”
“啊……”
凄厉的女性惨叫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
阿里尔德镇南部的僻静居所。
这座略显阴沉的老宅现在却凭空多了几分生气，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笑声。
亚特伍德坐在餐桌上，一脸慈祥地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
比起往年，亚特伍德打算在这个地方多呆几天时间，而不是和以前一样来了就走。这可把琴高兴坏了，就有了今天的一幕。
琴很想让父亲尝尝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烤箱里面蛋糕的浓香已经勾起了亚特伍德的食欲，管家先生刚好端上来一盘干乳酪似得东西，却有一些紫色的小块分布于期间。亚特伍德正要问，管家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是小姐特意买来的蓝莓奶干。
亚特伍德内心倒是有些惊讶了，蓝莓这种东西，他虽然知道，但也没有吃过几次，即使以他的地位和财力，蓝莓干都算是稀罕的东西，新鲜的蓝莓，只有在总督家长子成年礼的时候吃到过，那是用快马从遥远的东北方向运来的，用冰块和麦秆保持低温，跑死了好几匹马，才算是让宾客能一饱口福。
只是蓝莓对于他们虽然稀罕，但却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亚特伍德倒是没有细想，也并不如何在意。
……
露米尼奥用一顶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走在阿里尔德的街道上。
作为神的弃儿，他的外貌已经不会发生变化，如果想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生存下去，必须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反正阿里尔德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谁又会去在意这么一个看起来略显瘦弱的少年呢。
露米并没有过多地在大道上停留，而是轻车熟路地钻行于各个小巷之间，晃着晃着，便来到了那条河流南边的街道上，循着奶香味走进了一家店铺。
看门的女性店员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便当成没有看到露米一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呀，露米，你又来蹭吃蹭喝了？真是的，明明都不用再吃东西也能好好活着的。”女店主埃苏似乎早就知道露米的行踪，此时就从后房走出。
“埃苏阿姨，味觉的享受可是缓解枯燥生活的必要措施呐，再说了，那个地下这么闷，我也总得用一些刺激让自己还记得……曾经是个人类呐，否则迟早有一天要疯掉的……”
埃苏听到“阿姨”这个称呼，当即面色一沉，虽然知道眼前这小子在调笑自己扮成这种“老态”，但听到那撒娇一般的口气，心又软了下来，“哼，跟着善先生混久了，也开始能说会道了，对了，上次你说要用蔬菜汁调成饮料，可有个小姑娘自愿来当了试验品哦？”
……
地下室里，善仍然在翻看着一些古旧的书籍，其实吧，善把相当一部分时间用来看一些小说故事上，他虽然明白这是幻想中的世界，但在处理其他事务感到枯燥的时候，却又不免要进入这幻想中的乐园放松一番。
或许，和他心中的某个想法也有关系吧……
地下室里静得出奇，善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很久。
他用无神的双眼注视着一个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头。
“来了个麻烦的东西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