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呼地一下被推开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从300公里外的城市,回到这个隐藏在小镇里的学校,这个小镇也大约是大部分中国小镇的缩影,有着分明的界限。有时候这条界限就是一条街道,街道的一边是稻田,另一边就是肯德基麦当劳;有时候这条界限是一种气味,刚刚还是热烘烘的牛粪味混杂着麦穗的清香,接下来就是炸串砂锅混杂着地沟油的热辣味;有时候这条界限也是两样色彩,一边是灰突突的都蒙着灰,另一边是深夜的霓虹和刺破云层的孤独摇曳的激光柱。郑乾每次回来都会经过这条界限,然后再通过门卫的审视,跳进一堵围墙里,外面的聒噪和校园的静静地晒太阳的绿草,在树丛中打盹,偶尔姑姑捣鼓呼两声的杜鹃,就又是一条界限。
我缩在办公室里已经两天了,每碰到任何人,他独自享用着空调,外面是40度的高温,学生怨声载道,他头顶的空调丝丝地吹着凉风,他被凉风吹的头疼,只好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就又热乎乎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进来,他才觉得与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丝丝的关联。
他其实也是做好准备的,必经他们还有课,只是不经常来办公室罢了。他们随时都会出现的,郑乾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不能随意地光着膀子,也不能只穿一条内裤,必经这不是自己的家,虽然他早已经把这当成家了。
门被呼的推开的一霎那,一阵强烈的暖风旋转着滚到郑乾面前,郑乾的后脑勺迎了个正着,他此时正在热烈地呼喊着,那是一个时常低着头走路的男同事,他的嘴巴有点地包天,说话的声音呼噜噜地像刮着大风,而且他又擅长重复同样的话,就像一遍一遍刮起来的大风,我有幸听过他给学生们上网课,下课的时候我的耳朵依然轰隆隆作响。他也热烈地回应着我,依旧像风一样,我的迎面是他吐出来的热烈的风,我的后面是窗户灌进来的热风,好像忽然之间我就被两股热烈的风拥抱住了,我觉得外面很热,里面也就燥热起来了。只是我们的话不多,他拉开椅子坐下就低着头对着屏幕,我也迅疾地扭过头,对着自己的手机,风把门吹上了,空调在头顶丝丝地响起来,我的胳膊微凉。
门吱扭一下打开了一个缝,一个小小的额头先探进来,门大开了,她跳进来,嗲嗲地话也是跳进来,比她身子先跳进来。我故意瞥着眼睛往她,她娇滴滴的声音一下一下跳进我的心怀里来了,“哎呀”,“王老师”,“好久不见你啦”,“你可回来啦”。我瞥着嘴,带着轻蔑的表情,心里的花咔啪咔啪一下子都爆裂开了,“可不是嘛”,“要不是为了开会,我可不回来”。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矫饰,但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让我觉得她就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妹妹,而他的大哥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回来,只可惜,我手里没有糖果和点心,不然也会叽叽喳喳地说上一阵,嘴里和心里都会摸了蜜一样。当然,我现在已经齁甜了,丝丝地从心底往上冒出来。
办公室很快就活络了一些,他们进进出出地,因为有实验课比较轻松,他们还能在办公室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但是他们也不能长久地呆着这里,一会就要出去,于是门口就成了最繁忙的交通要道,门被呼地推开,又被吱扭吱扭地推开,来来回回地像迎接欢送一些客人,而我依旧坐在位置上,杯子里的茶水喝光了,也还不曾起身续上一杯,一个下午也没有出门,穿过走廊去另一边的卫生间,他们来了,我好像就不想走了,有点紧张,也有点松弛,有点害怕,也有点希冀地,我身体里轻轻揉揉地鼓动着复杂的情愫,像是荡着秋千,高高地在空气中荡着飘啊。
男同事背起背包走了,门轻轻地关上。
女同事娇滴滴地冲我说一句,“我老师”,“我走啦”。我还是故作羡慕地样子,“下课啊”,“恩啊”,她的声音也是随着门轻轻地关上了。
外面的风又呼呼地刮起来,树叶在哗哗地作响,太阳悄悄地落下去,在树叶上洒下一片昏昏恍恍的光晕,办公室又静下来了。
我独自一人穿过走廊,涮洗了杯子,又换好了一杯茶水,小青柑太苦,我呸呸吐了两口,又换了一杯熟普。
风带着云急急地从我头顶的窗口飘过,赶路一样地远离,我,又是一个人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