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黑灯瞎火，在瑞胜汽配城里转向了。城里的店面大多打烊，星崩断续的几家灯火稀微。我来取汽车零件，也是临下班时的赶巧。朗朗白日里，我也心怵进入这座封闭的城。人的流动嘈杂到在其次，是一些隔色的汽车占路乱停制造堵塞，还有横纵的格局、鳞次栉比悬着大同小异的牌匾，让我这记忆力与辨识度欠缺的人甚为抓狂。我常会迷路，对于九杠三亦或是九杠一的门牌号，久寻不到的折磨程度不亚于烈日灼心。计无可施，也无法逃怯，是来自我的职业与这座汽配城的交集。偶尔顺当时，会在向导引领下，一垒达阵；更舒服的，由商家的递解者骑着电驴子把件送到大门口；有些豪横的，又缺呼来唤去的人手，我只有骂骂咧咧一脚油门驱车扎进去自理了。

当然，以上已是过往，与我关联，只是经历，留在皮肤上一星点摩擦过的触感，然后安上回忆的脉络再添油加醋的哀怨。头次，没有记秃撸，我在夜空星光隐去的时间来到这座迷城。

现在，要解决的，是及时找到地点，准确无误地取到零件，更揪心的，我还不知零件的模样，而且是放在某个空调外机的夹空里。一次平常的取件，被导演成了灯下黑中的寻宝，我被设计成搞秘密行动的角色。

在我的大脑神经皮质中，检索早在白山路、重工街到踅入北二西路，已开始行动了。一路的马不停蹄，噤口衔枚，对同事小美，告诉我前两日取中华车螺丝的提示，在进入南大门的那刻，碎片终于拼接完形了。我美滋滋的，感到会是一趟轻松顺利的行程，手拿把掐。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可我依然闪闪发光。当时，即使城里人声沉寂，被夜色包裹的车像僵尸一样反常的静默，我的信心还是要掀翻顶棚的。蒙圈，是我到了地方茫然四顾，根本就不合炉。我撒摸那台微信照片上指定的空调机，在墨色的空间里识别，一台、两台……皆是云泥有别。火急火燎，更窝心的，是没有一个同类与我相遇，好像整座城幽幽的巷路里只有空气的魂灵荡游。我吸了一口刚刚回春返寒的凉气，头皮发炸，汗毛束立，难道迷了魂魄，在一座阴森恐怖的地下城里做困兽斗。我捏了捏手腕上的皮肉，还疼，又向不远处有萤光的门市望去，定了定心神，把手机上的高德地图打开，按着语音与路线图的指示，前进后退，左拐右弯，那台寻了千百度的机器显身了，是真身，大日如来法身。唵嘛呢叭咪吽！别念错，后一字不念“牛”，念“轰”。我盯着它，想卷它一脚，尝尝一个人愤怒的后果。脚送出的半道，收力关闸。我忍耐了，这跟它无关呢，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手掏进空调机的外框，右手的五个指头在目视盲区中游移，没有水草的柔软，除了拉拉巴巴的铁条，摸出来个巴掌大的塑料三通，跟上下水的三通无异。难道就是这玩意儿，用在汽车机盖里的物件。我嘿嘿笑了，有可能会露出豁齿跑风的门牙，谁在乎，就我自己，我笑话我自己，这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