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母亲的咋乎,父亲从来都很温和,他没有打过我,甚至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
其实父亲对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很多人都怕父亲。父亲瘦高个,脸方方正正,非常有棱角。他的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也许就是这张脸,给人一种不言自威的感觉。
很多平时咋咋呼呼的孩子,看见父亲不由自主就噤声了。我的哥姐也很怕父亲,特别是舅家的表姐最怕父亲。我们家和舅舅家很近,前后街只隔着几户人家,有一次在街上表姐和父亲偶然碰面,表姐哆嗦着愣是把姑父喊成了姨父,估计当时吓得头发稍都炸起来了。
也许是父亲对老小的宠溺,我小时候还不怎么怕父亲。很多时候,敢当着他的面做一些别的孩子都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以前是那种横梁的大自行车,哥哥姐姐们都不敢骑,因为父母害怕摔坏了。二姐长很大还不会骑自行车。
我学骑车基本就是捡父亲忙的时候,或者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我推着自行车溜着墙根走,一边走一边察言观色看父亲。父亲这时候和别人聊天时心情最好,笑呵呵的,对我的动作基本上装作没看见,我推着车子提着小心也就出门了。那时候太小,够不着自行车脚垫,很多次把父亲心爱的自行车摔得歪七八扭的。推着变形的自行车回家,往院子里一扔,父亲也没有为此发怒过。
但有一次因为一件事,我却差点吓得屁滚尿流,当时身上的汗像开闸泄洪一般往外涌,感觉脸都变色了。要说什么事,哎,说起来有点丢人。
父亲那时候有一个癖好总喜欢从银行里取一些五角的新纸币,压在床头的被褥下,应该是方便平时给我们买笔买本子。这些新币散发出一股特别诱人的油墨香味,特别好闻,我非常喜欢。
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有一段时间,我就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的溜进父母的屋里,从枕头下取出那新崭崭的一叠纸票子。先是放在鼻子上深深嗅几下,然后心满意足地用指头沾上唾液,数钱的感觉太美妙了,满满都是富翁的感觉。
我甚至想,长大了我也找个这样的工作,专一数钱,因为那种感觉太幸福了。我爱不释手,每张钱都硬硬的,直溜溜的,非常有韧性,且翻起来哗哗作响。我总要数好几遍才算完事。数完后,再恋恋不舍地把钱放回原处。当然学校门口的软糖和雪糕之类在我眼前打晃的时候,我就偷偷抽出一两张,塞进兜里可以在学校门口偷偷打打牙祭。
这样的事情我做了大概有三四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的是,父亲应该早就发现了端底。有一天正在我忘我替父亲检查这笔款子的时候,门咣当一声开了,父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那一刻,世界全部静止了,斜阳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过来,屋子里的一切都像镀金了一样,金黄金黄的。虽然斜阳的温度已经不高了,我却感觉浑身火烧火燎的,脸也烫得厉害,汗毛眼里的汗像听到集合哨声一样,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像被无数猫爪一齐刨了一样,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雷雨冰雹。停了好一会儿,屋子里也没有一丝声响,我才战战兢兢用眼角余稍偷瞥了父亲一眼。父亲站在那里没有动,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地望着我。
我忽然大彻大悟了一般,把手里烫手山芋般的纸票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就从父亲身边跑了出去。这件事过后,父亲从来没有在家里提起过,但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证,我再也没有帮父亲数过一次钱。
打开记忆的门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关于我童年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它们就像天上的繁星,都曾经在我的天空亮起过,有欢喜,有惊悚,也有不堪,但都已经沉浸在记忆的河里,时不时从我的心头流过,平缓而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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