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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17年年末的时候在纽约举办了一场展览。这场展览正是女儿说服我要去做的。我心中毫无想法，这是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女儿跟我提及的。我们当时坐在一个餐馆里，外面是一个溜冰场。我们坐在窗子外面，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那些人在溜冰了。有一个父亲在牵着女儿小心翼翼地走着。可以看出来他其实并不擅长溜冰，甚至也说一点也没有接触过。或许他心想：“我总不能把女儿扔在这里让她一个人去玩吧。”她风女儿大概7,8岁的样子。她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或许她父亲心想就算不冷，总也能防摔吧。与其说是溜冰，倒不如是在小心翼翼地走路。若不是我的女儿指给我看，我或许就错过了这对有趣的妇女了。那时候暑假即将结束，她也该回美国了。小时候的我们总会忍不住在想，每当我们离家上学的时候，在家里的父母离开了孩子究竟又会有什么生活呢？年轻的时候回部队的火车上我总在想着这些问题。如果我趁父母在送行的没注意的空当从另外一个车门走下来，瞒着父母回家，或许我的心情才有可能缓和。这个疑问伴随着离家的忧愁变得面目全非，里面也自然充斥了许许多多的情感，或许我们本质是恋家的，但是我们又不能始终待在家里，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把我们的快要泄露的感情掩盖在其中。就像是我们帮即将溢出的汽水合上盖子一样。可惜这样总是不奏效。

“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要回去咯，等我走之后你就可以大快朵颐没人管得着了。”当时我正在减肥，在某一天我信誓旦旦地在家里面宣布。女儿喜欢抓着我们的话不放，哪怕是一句玩笑话，所以当时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引起了她暑假两个月的监督。“谁说要减肥来着？”“吃薯片也能减肥？”每当她抓住我的一些逾越界限的举动，总会感觉到如获至宝，然后走到我的跟前对我喋喋不休。“我的意志力可是很坚定的。”更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也提及到这个问题：我离家后你在家里干什么。最大的秘密其实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虽说我们不乏成语：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来形容两个人的亲近。别人的想法总不会像是头发一样就长在外面让人好好观察、我们只能从他们说话的口气，还有举手投足的样子来判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我们走近的时候又会因为一些小波澜而愤怒不已，大骂自己看错了人。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们不想完全敞露心扉，就像浑身赤裸似的的接受别人检验罢了。有些人没有看清这一点，所以导致他们在恋情中感觉大受欺骗。于是他们一次一次地回想过往的生活，想在记忆中夹杂的各种片段中搜寻自己想要的答案。里面林林总总，有真诚的告白，还有一些一反常规的举止。或许她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一个朋友有一天突然在逛街的时候跟她提起她看到她的丈夫正在跟一个女人在餐厅中吃饭。然后现在一句这个线索作为根基，脑海就像是藤蔓一样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了。正因为我们不能全部了解，所以我们总无法像是公式一样推导出对方的所思所想做到百分百准确。女儿这句话固然饱含着对家的眷恋，但同时也是对于我这个母亲的不理解。

“妈，我们干嘛不举办一场展览啊。”我盯着窗外看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摔倒了。父亲一只手护着栏杆，另外一只手把摔倒的孩子拉了起来。女儿总想为我们的杂技团做些什么。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向我提一些零星的抱怨，我并不放在心上。那时候看着她的时候，语言诚恳而又有力，那时候或许她已经长大了吧。那个孩子拍了拍背后的冰碴，两个人继续前行。

“要让大家都有所了解，我们走出去是必要的，而走出去举办展览是一个好主意。”女儿第一次跟我提起这一点的时候，我内心其实毫无头绪，我一想到这一点，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要是让我具体执行的话却又感到寸步难行，无从下手了。“主意是不错，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展览才好呢？”“可以去美国参展啊，到时候我可以帮到你的忙。”时间，地点，人物，方案，策划这些都需要去弄，我一想到这些，我只感到寸步难行。“女儿，没你说的那么轻松的，不单单是定好一个地点就完了，还有策划方案这些一大堆烦心事呢。”“可是我们都没试过怎么就放弃了。”那时候女儿的执拗的劲儿又上来了。她那口气咄咄逼人，根本容不得任何人的反驳。就这样在她的坚持之下，项目正式开始实施了。

展出是在17年的11月10号到12号。我就在展馆外面等候着往来的观众。我不想把展会变得太过严肃，所以在场馆里准备了一些红酒，等游客过来的时候就可以边喝红酒边进行参观了。我忙完这些天之后整个人已经身心交瘁，昨晚没有睡好，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一切。对于未知，临近所带来的不安在那一刻已经达到了顶点。其实女儿在这个项目中付出的比我要多得多。我们最初的时候展出方案迟迟定不下来，最后也是由女儿拍板决定的。之前有过与政府机构合作，我们的展出，多半是提供一些老照片，或者表演道具，又或者是在舞台上表演传统的杂技。我把这些方案跟女儿说了之后，都被她拒绝了。“妈，这些方案都显得老套并且毫无新意。是吸引不了观众的，我们可以想一下别的办法。”“那你觉得呢？”“或许我们可以以画展的形式参展。”“可是我们哪来的画啊。”“我们可以找人把我们的照片，跟一些杂技动作画成油画啊。”她说的时候显得风轻云淡，就像是身边的水杯一样自然存在的东西，要是让我想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得到的。

初步方案定下来了。女儿认识了一个朋友，由她朋友的关系我们决定与一个叫Teng Teng 的画家合作，她年纪与女儿相仿，是一个青年艺术家。我跟女儿交流起来已经很吃力，因为她许多引以为豪的爱好在我身上引不起共鸣。她有一个收集磁带录音机的爱好，她房间里面的书柜很快就被她塞得满满当当。文彬每次进到她的房间，他总会说：“怎么你总喜欢收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也已经不时新了，谁还听磁带啊。”说完这些之后女儿就表现得非常不满意，因为父亲非但没认同她的做法，反而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女儿已经形成习惯，总会回一句：“要你管。”其实文彬只不过是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向她说这些的时候不过在表明自己其实很关心她罢了。但是适得其反。现在女儿对法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家里就会放一些骷髅标本，文彬已经学乖，不敢贸然对她说些什么了。我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我却无法找到话题的切入口。因为我对于她的这些兴趣并不像她那么狂热，但是我又希望我们多一些关心，走得更近，所以我们很多时候谈论到她的兴趣的时候总显得小心翼翼，我倒是觉得母亲越来越难当了。

我们与Teng Teng合作，更是要了我的老命。我们展出的主题是《对话与传承》。我觉得就连我们两个人的对话都有点难以为继。更别说与广大群众的对话与传承了。她非要把我们的画画成2.5x2.8cm的形式。这差不多只比指甲盖要大一点。但是我觉得展出一定要讲究辉煌大气，这样才能凸显我们辛式杂技的精气神，所以她提出这一点的时候我甚至是感觉到匪夷所思的。我是杂技协会的副主席，同样是人们口中的艺术家，但是我也自知我缺乏艺术家的包容。就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妇女，表面提倡自由恋爱，但是真的等到女儿要嫁给一个穷小子的时候自己却拼命维护起来了，说到底，很多人包容的只是置身事外的那种自由与权力罢了。“女儿对我说，她有很多很有趣的想法，你可以多听听她的意见。”“嗯，我会的。”我是这么回复的，但是真的等到她的做法几乎要威胁到了我的尊严的时候，我又开始就像是一个固执的老头，拼命摇头。“我觉得这样太小气了。”我压根没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女儿在我们两边来回调解。最终我还是认可了她的这种做法。女儿跟我说：“妈，这是一种装置艺术，Teng Teng 是故意把它画得那么小的。这是一种与观众互动的形式。我们画得那么小，观众看不清，那他们就会靠近我们的画观看，从而形成一种很好的效果。如果画得比较大的话，就起不到这种效果了。”“Teng Teng当时怎么没跟我说到这点啊。”“其实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不过你没有听到罢了。”当时我和Teng Teng已经闹僵了。她对于她的想法非常坚持，没有半点退步的余地。但是这种强势让我感觉受到了挑战，让我变得更加固执己见。要是没有女儿在场，我都不知道我们该怎么继续下去了。我们提供给她一些我们的老照片。其中一幅是根据母亲的一张表演柔术顶碗的节目照片画的。它摆在了一个接近两米高一米宽的画框中间。背景是纯净的铁芬妮蓝。这幅巨型的“画”单独放在了一个墙面上，另外一边则摆了三排Teng Teng 精心绘制的小画。要布置场地的时候我们又产生了争执，她要把照片摆成帘布的形式，一排一排地摆在展厅里面，为了观众走过的时候能够参观。场地快布置好的时候，也临近我们展出的时间了。但是我走过去，发现场馆看起来显得有点空荡荡的。我跟她提到这一点，但她不希望我们再改动了。

“我想，到下一棵树之前，我要和她说话。到下一根电线杆之前，但我终于还是没有，我的车越开越快，实在是太快了。小镇越来越近了。”我无心读书，感觉到心烦意乱。似乎感觉到里面总在隐射着什么。小时候的我做事总是三心二意，犹豫不决。只是因为我选择了一方之后就会感觉到我对于另外一方有所辜负。就像是它们都有所情感一样，它向我痛诉中就给我造成了莫大的痛苦。这样参展或许也挺不错的，但是我可能就会留下一个遗憾，因为它并不是我的心中想要看到的样子。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但是场地基本已经定型，我又该如何修改呢？音乐跳到了邓丽君的一首《何日君再来》。这首歌是表演舞台上经常播放的音乐。在那一刹那之间，我开始有了新的想法。小时候我看到过父亲团里有一种魔术表演。台上放着一些巨型扑克牌，等到音乐响起的时候，演员从扑克牌里面走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在场地里立一些扑克，这样的话场地就不会显得那么空了。Teng Teng 没有否决我的想法，但是她也坚持自己最初的意见。最后我们就把场馆分成了两部分，一半以她的想法摆成展览，另外一半我摆放了一些巨型扑克，观众参展的时候就像是走迷宫一样，蜿蜒曲折。

展出的那天晚上，除了期待，我更多的还是紧张。有个习惯我从年轻时到现在至今都没有变过。在表演的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会顺着我走过来的时候的路，就像是玩赛车游戏的时候镜头回放一样。我确保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所以我就一遍一遍在路上审视自己是否遗落了什么。年轻的时候在路上寻找遗失的行李，这几乎是我感到人生中最萧条无力的事情。然后要我做着一遍又一遍的噩梦。“嗯，我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地睡吧。”这句话我小时候听过父亲在母亲的跟前说过。过去我们团里出行的时候，条件当然没有现在那么好，大家往往就是睡在一块，中间拿着一些木板隔开那就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房子了。我想必母亲在准备登台表演的时候同样会很紧张，要不然父亲就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了。这也就变成了我遇到重大的演出睡前的口头禅。有一次，我跟文彬说：“要不你给我念这么一句话吧。‘嗯，我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地睡吧。’”他不知道我这为何用意，笑着问我。“你不用管，你先给我念吧。”我房间里面灯已经关了，我闭上双眼，感觉到窗外透过的月光就照在我的眼皮上，很轻微，就像有人在我的眼睛上贴了一片羽毛，我感受到它那种轻微的重量压在我的眼睛上，眼睛逐渐睁不开了。文彬不再追问，他一板一眼地重复我交给他的那句话。“嗯，我确认一切。。”突然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回到了小时候，这时候，我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