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围坐的人，盯着胡老安，都想知道他的底细。胡老安摇晃着脑袋，“都是过去事了，不光彩！”
胡老安喝了两盅酒，褶皱的脸皮，淡出一些难为情的羞涩。他见身边的潘孝臣慈眉善目，心肠好，不像多事的人，又是感觉亲切的老乡，尤其为自己老婆免费出诊，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年轻时，胡老安是个风水先生，也给人相面算命，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些名气，被人称为胡半仙。解放后，不再四处游走，安心住在半山腰的山坡上，靠采摘山货生活。
原来，这山上住着百余户人家，现在省下几十户。他不想暴露自己过去身份，老两口跟着小儿子，长年也不下山一次。（略去百字）
随行的年轻人充满好奇，纷纷说，现在不讲迷信了，你就当笑话给我们讲讲！说是这样说，不免心里还是好奇。人就是这样，对自己过去的记忆抹不掉，一但被勾起话茬，就有种倾吐的冲动。
胡半仙讲了一樁经历。多年前，他到熟悉的一猎户人家去，见猎人脸带煞气，就说你今天不要出去打猎了。猎人不信邪，哈哈笑着就进了山。猎人发现了草窠里窜跳的一只狐狸，便举起土造猎枪瞄准。奇怪的是狐狸不躲不跑，像是站立了起来。猎人扣动了扳机，结果，砰的一声枪管炸烈了。炸掉根手指，脸部受伤，猎人保住一条命，从此再也没碰过枪……。
两个青年人听得入神，就嚷着给他俩也看看面相，将来会怎样。胡老安推脱几句，还是捡了一些好听的话说。
潘孝臣信命，但已多年没找过先生（此处略去八十字）。胡老安讲的故事，他早年有所耳闻，没想到是胡老安身边的事。他沉默不语了一阵。听过就到此为止，他毕竟是中医院的院长，传出去容易被人嘲笑。
胡老安又喝了两盅酒，显出兴奋。两个年轻人就请他给潘孝臣看看。潘孝臣脸上挂笑不便反对。胡老安盯了一会潘孝臣面膛，迟迟没有言语。
地下端着饭碗的儿媳妇，站在那像是很着急的样子。“爹，你要是不好说，就把你那些签子拿出来抽……”。
被突然揭了底，胡老安面带难色。儿媳妇哪样都好，就是嘴快。胡老安从潘孝臣印堂和神色中，发觉到风风光光的老先生也有心事，而且一直被折磨于心。他不知如何开口。
“不要难为老哥了！我倒是有个十几岁的女娃子，不妨给她算一算……”。潘孝臣报出巧巧生辰。
潘孝臣娇惯女儿，巧巧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谢诚一表堂堂、无可挑剔，是个忠厚的本分少年，但是，看着巧巧一天天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他不甘心女儿一辈子与谢诚搅在一起。谢忠安是自己当年药铺的外柜，现在是下属，他心里别扭。然而他碍于面子，更宠爱女儿，没法直说。
“人中之凤！了不得呀……”。胡老安撂小小的酒盅，轻轻拍着桌角。“兰城街面小，养不下令千金啊！”
听了一番话，潘孝臣没觉得开心，倒是越发沉重起来。同去的青年看着院长，叫着要抽签子。胡老安的小儿子一直不吭声，只顾闷头吃饭，此时想起身去找。
“不用了。”胡老安偎挪到炕里，拉开被阁下面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深处摸出一个青色的口袋。凑回来拉开布袋。
潘孝臣从一扎签子里抽出一支，眯着眼看清上面的字：刀利而损，草弱而生！……
告辞出来，天空黯然带着雨腥。山路有一段距离，两个年轻人一边一个，耽心院长看不清路面，生出意外。快到山脚时，小雨漓漓的下起来。就在这时，脚下一滑，心事重重的潘孝臣仰面跌倒……
“爹！你到底怎么啦？”巧巧又叫一声。
合着眼皮的潘孝臣吭了一声，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眯缝着瞅着巧巧。
潘孝臣跌倒，吓坏了两个年轻人，叫着要去医院。“我就是郎中，只是腰扭了一下，不碍事的。”没想到，回到家中，腰筋处一阵阵痛得厉害了。
他让香娘拿来湿热毛巾，敷在痛处，问巧巧在哪里。早已赶过来的谢忠安，听诚子妈说早晨巧巧叫走了儿子谢诚。他只能实话实说，巧巧跟诚子在一起。
那天晚上，谢忠安回到家中，脑子里想着潘孝臣老东家，东家眼神告诉他，东家不喜欢巧巧和诚子在一起。他控制不了自己，用根木棍打了谢诚。谢诚一动不动，咬牙挺着……
似乎平静了几天，谢诚躲避着巧巧，常常一个人跑到偏僻地方，呆坐那里，一连就是两个小时。但年轻人情愫已起，岂能瞬间烟灭。
这些天，巧巧寻不见谢诚，肚子里充满了愤怒的烈火。潘孝臣躺了两天，就可以下地走动了。他的话减少，有时痴痴盯着女儿发呆。他想着让女儿离开兰城。能让她去哪里呢？兰城没有适宜女儿的土壤，彻底离开兰城，巧巧见不到谢诚，时间一久，心思就慢慢淡了。他不禁又想起了儿子潘刚，久无音信。香娘不知心想什么，自从养子悄悄离开家门，她的话也少了，整天在灶台旁熬煮绿叶子。
当年，他做得过火，痛打儿子，伤害了少年的自尊心。潘刚正是发育成熟的时候，他不该青红不分，对他一番毒打。可是，偷窥养母洗澡，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败坏门风，传出去无脸见人。他在哪儿啊！
巧巧见爹爹已无大碍，放下心。她恼怒谢诚的懦弱。她古灵精怪，没有几天，就寻到了谢诚的去处。她绕到他身后猛的一拽，谢诚没有准备，被拉个仰面朝天。她顺势握住谢诚两根左手指向后用力掰。谢诚看清了巧巧，疼得面部扭曲，没发出一丝声音，不反抗也不求饶，任凭疼痛漫过全身。
“你傻呀！”巧巧尖利叫着。
疼痛像是能减轻精神压力。爸爸打他的时候，妈妈在一边落泪。“儿呀！你认个错？巧巧跟你不合适，你不能长此下去了！”
谢诚不吭气，拗得像头牛。巧巧松开手站直。“你想让我死啊？我就撞树给你看！”
巧巧啥事说到做到，她天生有一股不要命的架势。谢诚腾的跳起来，顾不了又麻又痛的手指，一下子抱住巧巧。一米多远，有棵一搂粗的榆树……
次年，兰城县成立砖瓦厂招工，谢诚放弃学业报了名。等消息时，谢忠安在岗位上由于分神，给患者抓药时，忘抓一味，受到严厉批评。事情严重，潘孝臣没有护短。几天后，关里老家写信来，爹娘想看看谢忠安一家人。
眼不见心静，谢忠安说不听儿子，也无脸面去老东家道别。但他不能不去，一进门就要跪地叩头。潘孝臣一把拦住。“回老家看娘亲，天经地义。早去早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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