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交代的很明白了: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有一条脂批这样说“他日瓜洲渡口,各示劝惩,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岂不哀哉!”看起来妙玉到最后极不情愿屈就了一个有钱有势的老头子,过上了‘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悲惨生活。
如此看来,‘槛外人’终究还是走进了‘槛内’,落得个“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的结果。
上面说的“何曾”、“未必”、“屈从”、“违”等字眼,其语境传递出一种隐晦信号,妙玉最终遭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的傲娇和“无暇美玉遭泥陷”的卑贱并不是为了单纯营造出一种强烈对比而故意设置。
所以一根筋的高鹗在续书中安排妙玉受到强盗性侵犯这样的情节会让人大骂狗尾续貂。
要知道,脂砚斋不止一次提醒过我们,曹雪芹手下无闲笔。
妙玉后来的遭遇和她一贯的人设有直接关系。
我们都知道,妙玉出家本非自愿,从栊翠庵里面那几个古董杯子就能看出,妙玉家里之殷实恐怕不比宁、荣二府差多少。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世背景,整日里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哥哥小姐姐们锦衣玉食、吟诗取乐,而自己却只能‘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与红尘中一切美好划清界限。若不是‘茶品梅花雪’的‘热闹’降临禅堂,这辛辛苦苦立起来的人设,又有谁来欣赏?
贾母偕大观园群芳齐聚栊翠庵,是妙玉头一遭面对“线下”的人设考验。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 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至院中见花木繁盛,贾母笑道:“到底是他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一面说,一面便往东禅堂来.妙玉笑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 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 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对荣国府老太君的态度显而易见,一接一让把个逢迎巴结之相展露无余。
更为讽刺的是,由于妙玉平素里人设立得太好,连宝二爷这样眼高于天之辈也把她视为“世人意外之人”,特别留意她“怎样行事”。
妙玉当然不会让人失望,立马亲自端茶出来,她非常熟悉贾母的饮茶偏好,娴熟的避过老太君忌口,“知道,这是老君眉”。请问一个青灯古佛相伴,不理世俗的“槛外人”,又怎么能知道贾母的口味?
当然,我们姑且认为妙玉是听旁人说起的,由于自己天资太高,过耳不忘,所以记住了贾母的饮茶习惯。
但是,你端个寓意这么明显,讨好之情跃然纸上的“云龙献寿”茶盘又该当何解?这种题材的物件放在一般人家的书房恐怕都嫌俗气,你一个连刘姥姥用过的茶杯都弃之不用的“槛外人”怎么能使如此烂俗的器物?不是巴结贾母又是什么?
况且,贾母偕群芳来饮茶,本就是随性而至,妙玉在几乎没有准备时间的情况下拿出这么应景的一个茶盘来,不免太巧,只有一个可能,妙玉平日里早就把这茶盘备好了,以便随时迎接老太君的驾到。
下一次关于妙玉人设的描写,是第六十三回,通过邢岫烟之口,说得更加邪乎,“放诞诡僻”,“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
而且这一回的主视角,还是宝二爷,继上次栊翠庵品茶给了自己用过的杯子后,这次妙玉干脆给宝二爷递了个帖子,闹得宝二爷手足无措,差点去找了林黛玉。
妙玉的人设立给谁?不是显而易见吗?
妙玉最终遭际我们已经无从得知细节,好在还有一句话,“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人设立得再好,终有崩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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