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见证了合肥这座老城的蜕变，她的衣裳由简陋的麻布逐渐变成了亮丽的高级礼裙，上面是璀璨的钻石镶片，在灯光的照耀下透出迷幻的光芒。那些拔地而起的玻璃建筑物，在夜色中阴冷的沉默着，脚下那些还未退休的水泥砖墙自卑的缩起身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窥视着那些动人的闪光。老楼配不上这座城市的光芒，所以只好任由自己腐败。
在其中一块未来的钻石镶片中，有一个男孩还没有入睡。他端坐在一张桃木桌前，上面摊着一本翻开的《全球通史》。男孩的视线并不在书上，而是在钻石镶片外，在那之外还有一块钻石镶片，只不过没有一点光泽。那扇窗户在众多黑着的窗户中并不显眼，说它重要只因它是男孩关注的焦点。
谢启程坐在桌子前很长时间了，他在等待着什么。他今年十四岁，刚上初二，他很瘦，见到他的人都会笑称他为“麻杆”，他有着一双闪烁着光芒的大眼睛，眉头时常紧皱，因为他常常思考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他手指纤细，经常被身边的阿姨大妈们调侃“应该去弹钢琴”。他有些内向，大部分的事情都埋在心里，除了跟他最要好的朋友倾诉。
这么晚了，他在等谁呢？答案也许就在那扇窗后。
漆黑的窗突然亮了。谢启程抖了一下，身子挺得笔直。一个女孩出现在了灯光下，谢启程连忙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单筒望远镜，朝那扇窗望过去。
那个女孩看上去年龄比谢启程大，她有着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扎着根长长的马尾辫，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则是条牛仔裤。谢启程看到她将一个手提包扔在床上，解开头绳，甩了甩披肩长发，然后转身将窗帘拉上，谢启程的心脏怦怦直跳，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看到那曼妙的身姿。他的眼睛离开目镜，转头望向书架，再将视线转向那扇窗户的时候，女孩已经换了件带斑点的睡衣，这件衣服在暖色灯光下被染成了橙红色。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然后靠在床上看了起来。
谢启程有些头晕，他的心里在纠结着，但手还是不知不觉地拉开了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部诺基亚手机。他在手机上翻着通讯录，很快，那个名字出现在了屏幕上，他咬住嘴唇，眼睛时不时的瞟向对面的那扇窗。
她还在看书。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拨号键。电话通了，他将手机举到耳旁。
“喂？”话筒中传出了那个如溪水般流淌着的声音。
谢启程没有说话。
“喂？”
谢启程还是没有说话。
女孩沉默了几秒钟。“不说话我就挂了。”
谢启程不想等待，但那句应答一直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等待只会让自己失利。他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然后抢先挂断了电话。
想必对面的女孩脸上满是惊讶，又或许是不耐烦，也许这只是一个骚扰电话。
谢启程心烦意乱，他对自己很失望，难道自己只能永远拿着望远镜看着她吗？他看着女孩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灯光的照射让她变成了一抹魅影，如同可望不可即的虚空。他转而将视线移到别处。今晚的月亮被紫色的云遮挡住，天空亦散发出诡异的紫光，连那些还未退休的水泥砖墙——咦，那是什么？谢启程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在那令人昏沉的紫光中，他貌似看到了一个……
那是什么？
远处的一幢已经退休的老楼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它在有节奏的闪烁着，就像天上的星星——今晚没有星星——在眨着眼。
谢启程赶忙抓起望远镜，将镜头聚焦在上面，不一会儿，他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慌张。
天啦。
一、凶杀案
“我没有偷窥任何人！”谢启程急得面红耳赤。
“哎，我懂我懂，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说这话的是谢启程的“死党”——陈百达。他小时候就是个标准的胖墩儿，现在……还是比较胖，他往那儿一站，就与谢启程形成了鲜明的风格，不仅是体型，还有性格。
他天生就是个话痨。
此时此刻，两人正在杏花公园深处的密林里闲逛。
“行了，我们来说说今天那个……”
“凶杀案！”谢启程没好气地回道，他完全无法接受陈百达对他的“指控”。
“对对，你接着说。”
谢启程稍稍平静了下来。“报纸我没带，今天上午十点的新闻就有报，你没看？”
“你觉得我这种周末抱着枕头睡一早上的人会看新闻？”
“是这样的。”谢启程清了清嗓子，“就在工大北区学生公寓后的那个住宅区，里面有个公寓。”
“什么，公寓套公寓？这么神奇？”陈百达的脸上又露出了谢启程最讨厌的白痴神情。
“认真听！不是公寓套公寓……是……唉，怎么说呢，就是那个住宅区里有个废弃的公寓……”
“真的？那我们可以去玩真人CS！”
“闭嘴！严肃点，我在说正经事！死了人你还开玩笑？”
陈百达做了一个夸张的封嘴动作。
“听仔细了，那个被废弃的公寓原来是职工宿舍，后来因为电线老化停用了，现在就像一座鬼宅，一到晚上就与旁边的居民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天早晨五点，扫楼道的大妈发现了一具尸体，惊慌失措的她立马报了警，警察赶到后，经过现场的一系列勘察，初步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但他们并没有说受害者是怎么死的，还有后续报道……”
“听起来很普通啊，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大体情况都差不多。”
“可你怎么解释我看到的那个光点？而且我很确定就是从那幢楼发出的。”
“你确定那个光点是在闪吗？不是普通的灯光吗？”
“确定，而且貌似还有规律，等等，我记下了一串信号……”
谢启程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揉皱的小纸条，递给了陈百达。
陈百达瞅了一眼。“四短、一短一长、一短一长、四短……这什么东西啊？”
“莫尔斯电码啊！”
“哟，小子，搞得不丑！你竟然还知道莫尔斯电码！虽然我也知道。”
谢启程叹了一口气。“我发现怎么一跟你说话就那么累呢？”
陈百达坏笑着：“哎，兄弟，我开玩笑的啦，你自己怎么不上网查一下？”
“我家网断了。”
“你看，关键时刻还是得我出马……对了，那个所谓的闪光信号跟这个杀人案还有什么联系吗？”
“暂时还不知道。”
“我靠，你叫我出来就为这事？”
“还能为什么？”
“你真行。”两人走到了一个凉亭里，陈百达坐在了长椅上，“你问你爸不就行了，他虽然不办这种案子，但肯定也知道点吧。”
“你知道我最近跟他关系不好。”
“为啥？”
“不说了。”谢启程朝凉亭外走去，“我回家了，别忘了！”
“行，晚上电话联系。”
谢启程跑出竹林，来到公园门口，在解开锁链时，天空中传来了阵阵闷雷声，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乌云正在向市区压来，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二、秘密
谢启程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他的学校——第四十二中学，他远远就看到那个他要见的人。马晓光个子不高，皮肤被晒得泛出咖啡色，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让他看上去十分的精明。他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Polo衫，背着一个大的出奇的牛皮挎包。
“学长！”谢启程气喘吁吁地跳下车座，然后将车停稳，“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事没事，我也才刚来！”
“我还麻烦你专门跑了一趟。”
“这有什么的！”马晓光拍了拍谢启程的背，他俩站在一起还真分不清谁比谁大，“我朋友的弟弟不也是我朋友嘛！”
“学长最近在实习吗？”
“是的哦。”马晓光叹了口气，“现在竞争太激烈了，我这还是预备工作，到时候真工作了会更累，这种罪你到时候也是会受的。”
谢启程苦笑了一下：“现在不也是在受罪吗？”
“哦，对了，你叫我办的那件事是什么？”
谢启程朝四周看了看。“咱们还是去旁边的巷子说吧。”
“什么事那么神秘？”马晓光一脸疑惑。
“还是保险的好。”
两人来到旁边天桥下的一个巷口处，谢启程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铁盒，递给了马晓光。
“这是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非常的重要。”
马晓光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圈海绵，中间静静的躺着一个红黑色的U盘。
“这个U盘非常的重要，你人脉广，看看能不能通过关系帮我调查一下，还有……”
马晓光抬头看着谢启程，这个孩子满头是汗，一脸紧张的神情，还连吞了几口唾沫，看上去就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帮我调查一个人。”
几分钟后，谢启程骑车正准备从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出来，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巷口，他赶忙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谢启程忙着道歉，却发现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吕莉。
这姑娘在班上一直都比较怪，朋友很少，但人长得漂亮，据说她妈妈在部队工作，不常回家，所以可能让她变得比较叛逆。这不，她妈前几天三番五次打电话给班主任，说自己女儿离家出走了，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说了这事，似乎还比较严重，学校领导都提心吊胆的。结果竟然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她，这是怎样的巧合！吕莉见到谢启程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她的脾气可是人人都知道的，她不会跟你说半句话，即使你刚刚差点撞倒她。谢启程跳下车，想跟这个“迷途羔羊”搭个话。
“嘿，吕莉，你怎么在这儿？你妈妈都找你找疯……嗨，你去哪儿？”见吕莉没有与自己说话的意愿，谢启程连忙推着车跟着她。
“你去哪儿？你回家了吗？”
吕莉像是把谢启程当空气一样，继续朝前走。她的穿衣风格并不像她的性格那样叛逆，那身熟悉的黄黑色校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大，脚上的足球鞋也沾了一些泥点，她没有背书包，要不然谢启程会怀疑她只是从某个补习班下了课，假如她上补习班的话。
“吕莉，吕莉，我说……”他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吕莉还是没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
“要你管！”她终于说了一句话，这仿佛是个好机会。
“你回家了吗？你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啊，你妈妈都急坏了！”
吕莉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下谢启程：“滚开，娘娘腔！”
谢启程心中一怔，她竟然骂我娘娘腔？还没有女孩这样说过我。不行，今天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谢启程放慢脚步，等吕莉拐过前面的路口，他骑上自行车，悄悄地跟了过去。
吕莉穿过的这条小路是北含山路，在这个刚刚开始的“大建设”时期，这条路上到处是污水，因为旁边就是散发着腥味的菜市场。几年前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是步行街的后院。吕莉穿过步行街，天空中传来的雷声并没有让逛街的人退缩。谢启程怕跟丢了，步行街有点乱，到处都是卖小吃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小摊，他下了车，尽量让过往的人群遮住自己的身影。经过向阳路第一小学时，谢启程看到吕莉正穿过寿春路，他犹豫了一下，一辆胡乱停放的三菱越野车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眼睁睁地看着吕莉到达马路对面，然后上了一辆银色的马自达6轿车扬长而去。
三、调查
谢启程回到家，满身是汗。雨终究还是没有下，老天就像便秘了一样，脸色铁青。
一进门，他便看到老爸以前的徒弟张路坐在沙发上。张路看到谢启程，神情立刻来了个阴转晴。
“哥哥好！”张路虽然才二十七八，但已经在刑警队里小有名气了。
“启程回来啦，出去玩了吧？”
“是的！”谢启程脱了鞋子，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然后走进客厅。
“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谢启程的父亲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哎哎，勇哥，孩子嘛，再说这是个新闻，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应该多了解点新闻啊！”
谢勇峥没有说话。
张路微笑着看向谢启程：“我刚才就在跟你爸说这事，目前我们已经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案了，除此之外还没有其他的线索。”
“是你在调查吗？”
“是啊。”张路笑了笑，眼中透着疲惫。
“祝早日破案！”
张路点头致意。
“你还有作业要写吧？赶快去写，饭烧好我叫你。”谢父说道。
谢启程转身进了卧室。
吃饭时，谢启程盯着鱼汤发着呆，谢父从卧室出来，手上拿着几天没洗的警服。
“儿子，你看到……”
谢启程回过神，抬头看着他。“什么？”
“算了，没事。”他穿上警服，朝门口走去，“吃完饭把碗洗了，我今晚值班，你早点睡，少玩点电脑。”
“知道了。”谢启程转过头，脸色有点难看。
“嗨，兄弟，我觉得也够晚了，明个再说吧，你知道我早上起不来……”
“所以才晚上打给你。”
“怪不得我早上起不来……”陈百达打了一个哈欠。
“少废话，听我说，我们得想点对策。”
“啥对策？难道是去偷两套正好合身的制服装成警察办案？天呐，哥们，我们可没那能耐。”
“我们是没那么大能耐，可凭借点人员优势，我们或许可以给警方提供点线索。”
“什么线索？”
“我看到了那个闪光，肯定不是偶然，对了，说到这个，你有去查什么意思吗？”
“嗯——忘了。”
“快点查，那是线索！我爸为了不让我上网把网停了。”
“是的，长官，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我们要去勘察一下现场，看看能在那儿找到什么，我相信，那个闪光肯定隐藏着什么信息，说不定会有什么重大收获呢！带上你的装备，我们去那儿探个究竟！”
电话挂断后，陈百达叹了口气。
“这家伙真是疯了。”
工大北区全称合肥工业大学北（六安路）校区，住在这一片的老合肥人都习惯叫它工学院。听说以前学校出资盖新校区时欠了太多外债，不得不把老校区作为一部分抵押出去，悲观的人甚至认为整个学校都有可能被出售。现在的北区只有一些大专生在这里上课住宿，其余时间十分的冷清，它的剩余价值就是变成了人们休闲散步的公园。
去那幢楼不是非得经过这里，但谢启程经常和陈百达来这里玩，久而久之就有感情了。工学院就像一个组合柜，你可以在里面存放各种东西，记忆，感情，真相……当你觉得压力大了，你可以抽出来，将它拿出来细细地看，不受任何打扰，在时间中获得释怀。
谢启程和陈百达绕过如同帕台农的教学楼，在一个小平房前看到一群小孩在上课。谢启程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他停住脚步，认真的搜索着，果然，他看到一个瘦瘦的男孩正在对自己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仿佛……
“你在看啥？”
“没事。”有一瞬间，谢启程以为自己看错了，那里并没有什么男孩。
“我跟你说我最怕那个礼堂了，每次从那经过我都会怕有什么怪物把我给拖进去。”
陈百达说的是教学楼后面的那座废弃的学校礼堂，紧闭的铁门前堆满柳絮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种子。这个礼堂确实是有些神秘，很像是民国时期的那种建筑，尤其是老旧的售票口，很多恐怖作品里都会出现。
那幢废弃的公寓楼就在工学院对面的合工大西院职工宿舍里，两者中间隔着一座蒙城路桥，准确来说，公寓楼所处的北区大院和工学院是被蒙城路桥下的防空通道连在一起的。
两人边聊天边穿过隧道，这个防空洞挺宽，能够让两辆小轿车并排通过，桥上车子经过时产生的震动让洞顶的应急灯闪了几下，在这里行走，仿佛进入了深海，所有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有亮光的尽头又好像可望不可即。两分钟后，两人站在了那幢废弃的楼前。陈百达先说话了：
“你跟我说这是公寓？”
“对啊……这难道不是公寓？”
“你这判断力……你家公寓楼下有这么大的空洞吗？”
“我家又不是公寓……”
陈百达绕着这栋房子走了走。“这是个工厂啊！以前绝对是什么纺织厂！你看这空间。”陈百达指了指这栋楼的一楼。确实，这楼下的空间非常大，几乎有三层楼的高度，楼前的缺口被蓝色的铝合金板挡住，而后面本该装着那种老旧的茶色玻璃，但大部分都碎了或者掉了，看上去十分凄冷。两人则从楼侧面的一个口子走进去，水泥地面脏乱不堪，靠窗的一边立着几张破旧的球网，深处的角落堆着许多杂物，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汽车的框架。“我好像说过这里是职工宿舍吧……”谢启程望了望四周，空气中有股臭味。
“也许职工宿舍在楼上吧。”陈百达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咦，这里怎么没有楼梯？”
两人找了许久，才发现楼梯藏在铝合金板旁边的小房间里。这个入口被木板挡了一半，门前有一截警戒带，进去后，地上有许多碎玻璃渣，还有一个类似于招待台一样的东西，墙上被人乱涂乱画了一些粗俗下流的东西，而里面的一块牌子上写着一行字，两人隐约看到后面两个字是“宿舍”，前面被灰尘盖住看不太清。
“这才像话。”陈百达的兴奋劲上来了，他刚想往前走，却被谢启程一下拉住了。
“咋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陈百达屏住呼吸。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啥都没听见。”
“奇了怪了。”
“你可别吓我。”
谢启程松开陈百达的胳膊，看着拐角处的楼梯咽了口唾沫。
四、嫌疑
那个厂房之上还有三层，每一层的结构都差不多，是标准的职工宿舍布局，左右两边是楼道，中间是并排的房间。因为不知道命案的现场在哪里，所以两人决定挨个房间搜寻。
墙上的漆已经脱落，有些地方还有烧灼的痕迹。角落里结着大大的蜘蛛网，地面上也是铺满灰尘，每个房间都只有三四十平米，有的缺了门，有的里面空无一物，有的只有一个坏掉的弹簧床或是什么柜子之类的家具。二楼除了一个露天的大平台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两人通过走廊尽头的一个生锈的铁门上了三楼。
三楼的格局貌似小了点，这可能跟楼下厂房的形状有关。两人搜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无外乎就是杂物、灰尘……还有可怕的寂静。不过就在他们从一楼上来的那个楼梯一侧，一扇紧闭的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那门上的红漆已经褪色脱了皮，一对长长的把手生了锈，一摸就直往下掉铁屑。谢启程轻轻地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正准备说门锁住了，只听“砰”的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百达已经把门踹开冲了进去。
空气中飘舞着灰尘，一股霉味直往鼻里钻。
“我操，你疯了吗！”
“要搞就搞，不搞就歇，瞧你那怂样！”
“万一楼里面还有人咋办？”
“有人？估计鬼都没有！”
谢启程闭嘴不说话，要不是势单力薄，他才不会带陈百达来。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朝楼道和楼梯口望了望，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这楼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他这才走了进去。
“这啥都没有啊！”陈百达嘟囔道。
“估计证据都给你吓跑了。”谢启程环顾着这个房间，这房间估计有一百平米，但却没什么物件，显得空荡荡的。
“你看！”陈百达指着角落，那里有几张报纸和一个空易拉罐，“估计有流浪汉在这儿呆过。”
谢启程没有在意这些信息，他看到地面上有个洞，便慢慢靠近，低头一看，却看到了下面的厂房。
外面传来了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谢启程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个洞，来到破败的窗户前，一眼就看到了那辆五菱警车。
“百达，警察来了，赶紧走！”
“啥？往哪儿走啊？”
确实，他们不能直接下楼，也许警察对两个闯入命案现场的小孩不会过多责怪，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也许警察是来复勘现场的。
“上楼！”
上楼上到一半，陈百达骂了一句：“怎么这么臭啊？”
谢启程来不及回应，但当他到达顶楼的时候，也被突如其来的臭味给怔住了。
这不会是血腥味吧？
谢启程没闻过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他爸从来不把工作的事情带回家，这让谢启程根本问不到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老爸以前干刑警的时候身上的那股气息让人十分难受，妈妈没走之前就抱怨过。
不过那是血腥的味道吗？
也许是绝望的味道。
对于谢启程这代生在城市里的孩子来说，这些血雨腥风的事情就像是天方夜谭，他们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就算是谢启程和陈百达这种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也只是知道一些相关的知识，并没有可能接触到或者感受到那种味道。
今天，谢启程就感受到了。
楼下传来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和大声谈话的声音，一个粗哑的男声不停地在骂着什么，声音正在慢慢的爬上来——他们在上楼。
“弄妈的谁把这警戒带拆了，小黄那边没跟我说搞完啊！”这个粗哑的声音还在骂着。
“恐怕他们没发现什么，没有痕迹物证也正常，说明这犯事的人很狡猾。”
“不是说发现了弹壳？”
“听谁说得？”
“小黄啊！”
“我怎么不知道！”
声音越来越近，谢启程心中突然一愣，这不是张路哥哥的声音吗？怎么这么巧？不过他转而一想，张路哥哥是带头调查这个案件的，在这里碰到应该很正常，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万一被他撞到岂不是很尴尬？
两人躲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这里的味道也很臭，不过那股血腥味依然在谢启程的鼻腔里久久无法散去。
声音在前方停住了，张路和另外那名警察似乎在走廊。
“这个人貌似还洋的很，瑶海那边有块地就是他开发的，有人曾经举报他从政府拨款里吃回扣，还故意往上炒，他不是明目张胆的讲嘛，未来那块地就是全合肥最贵的，一个月拿三四千的都住不起，讲句不好听的，要是真这样，那他就死得活该！我跟你讲，这些人都是蛆，一抓一大把，死都死不完！”
“我估计辅导员在这里要把你皮揭的了。”
“那又怎样？他揭我皮我不怕，我就怕到时候累屁得了都住不到房。”
“合肥这几年大建设，物价房价涨了也正常。”
“你没老婆你不知道啊！”
“所以我才不找。”
两人聊了点家常，很快又将话题转到了这个案子上。
“这帮人够狠的，二十七刀全部砍在背上，脖子在断掉前被斩了差不多十几刀，生怕他死不了，头上还有巨大贯穿伤，这是图什么？好玩吗？”
“我觉得就他妈是那帮死侠们干的！你进局晚，我跟你讲，我看过年纪大的，根本不可能斩那么多次，只有毛没长齐的，手生，你可知道？”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也不排除是恶意报复，或者就是变态杀人。”
那个警察嗬了一声，然后吐了口痰。“我跟你讲一件事，你就当我放屁——你可记得三年前，庐阳分局破的房产诈骗的案子，后来牵出个富家子吸毒案？”
“知道，是那个匡家的大儿子吧，现在不是听说去了美国留学吗？”
“留个屁学，要不是他老子，他这个污点人家美国会要他？”
“那也算‘留学’嘛！‘留下来学’，好听不就行了。”
“你别跟我扯……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个，因为当年的那个案子有疑点，上面来查过几次，但找不到哪里有问题。”
“这跟我们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一看你就年轻，还组长嘞，你他妈还不如我。你不想想这个房子现在在谁手上？”
“不是给土储了吗？”
“你傻啊，给土储也是要卖的啊，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什么东西都可以卖！”
“所以卖给了姓匡的？”
“对啊！”
张路哥哥沉默了一会儿，谢启程听到了鞋底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
“这下就有个关键线索了。回去查查这个姓方的跟那个姓匡的有什么关系。”
“还能有啥关系？除了成天争那些屁大点的地，剩下就一个共同点。”
“什么？”
那个警察顿了下，似乎在制造悬疑气氛。
“吸老百姓血的寄生虫。”
等张路哥哥和那名警察走了后，两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陈百达刚走几步又说快憋死了，然后又折回了厕所。谢启程也有些尿急，但他完全顾不得这个，他的鼻子已经给臭味熏的闻不出味道了，他已经不觉得恶心了，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力气恶心了。他走到了刚才那名警察吐得痰的位置，转身朝所对的那个房间望去，果然，地上被粉笔画了个人形的轮廓，在人形的脖子位置有一滩干掉的血迹，想到那个死者在死后还被人砍了头，谢启程的大脑有些发懵。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命案现场？
尽管谢启程的心理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没有忘记刚才那个警察所说的话。
这个方姓死者是个房地产商，生前被人怀疑非法占用政府拨款，哄抬房价，但是他死的这个位置恰恰被另一个房地产公司买了下来，这个房地产公司属于一个姓匡的人……而他的大儿子，在几年前因吸毒被抓过……等等，姓匡？大儿子？
谢启程心中一惊，难道说的是那个已经辍学的——匡小军的爸爸和哥哥吗？
陈百达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谢启程连忙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还记得匡法吗？”
五、坏孩子
匡法，是匡小军在五年级的时候给自己取的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酷，有种港片里古惑仔的感觉。他总跟身边的孩子吹牛说自己的爸爸是全合肥市最有钱，最有权的人，最有钱，这个也许说得过去，他爸爸的公司在全国都有分公司，在合肥市就拥有很多地皮，据说他爸爸特别喜欢文物，还是一家拍卖公司的大股东，但说到有权，这个就得打上一个大问号了，因为那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喜欢满嘴跑火车。匡法到不属于那种喜欢带些小玩意或者一些昂贵的东西到班上施舍给同学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别人，更谈不上施舍了，就连他的跟屁虫刘典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曾经得到了他的“礼物”，或者什么他用淘汰的东西。
匡法喜欢拉帮结派，并跟那些社会上的小青年称兄道弟，谢启程以前班上有些同学也非常崇拜他，虽然没有电影里面那么夸张，但他们都愿意当他的小弟，不仅是因为他比他们年长，还有那种接近成年人的气势。
可是谢启程觉得，匡法从来没把他们当朋友看。
或者说，这些人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孩子真的会存在这种恶吗？谢启程说不准，就算他喜欢思考问题，但年龄还是限制着他。他以前受过欺负，也欺负过别人，但他觉得自己的经历可能并不会比那些真正经历过痛苦的孩子们严重。
匡法不曾提起自己的哥哥，但谢启程知道他有个哥哥，爸爸曾经说过。想起爸爸，谢启程的心又沉到了谷底。在匡法崇拜的人当中，也许他的哥哥会缺席，但谁知道呢？也许匡法认为他的哥哥比较颓废，成不了大业。
那他又能好到哪去呢？
匡法熟悉谢启程，虽然他没欺负过谢启程，但也曾经拿谢启程的爸爸调侃过他。匡法在谢启程的学校也是出了名的，他爸爸花钱让他上个初中，但他基本上就没在学校呆过，他经常带着一群小弟去跟高中生打架，但据说他从来不往前上，有一次闹得比较严重，邻校的小混混拿着砍刀长棍来找匡法算账，匡法的一个小弟被捅伤了，还好警察及时赶到，而匡法根本就不在场，有人说他正在某个地方陪女朋友逛街。谢启程唯一跟匡法对峙过是在初一上学期，那时候匡法还在学校里，不过也是成天吊儿郎当的，他将烟头弹在谢启程班级的卫生区，劳动委员拦住他想让他把烟头捡起来，结果可想而知，况且劳动委员还是女生。谢启程正好在打扫卫生，他可不在乎匡法有多厉害，该说的还是得说。
当然到最后匡法也没有捡起烟头，反而当着谢启程的面又点了根烟，他边吐着烟边讽刺着谢启程：
“哟，想学着你那没用的老子教训我？你知道你爸是我爸的看门狗吗？”
按照谢启程奶奶的话，匡法这孩子已经撂的了。
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这句话也许是适用的，但他的爸爸有可能杀害那个方姓房地产商吗？动机也许是存在的——商业竞争。可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在自己的房产里，难道不怕遭到调查吗？又或者是被人陷害？那个警察提到的庐阳分局调查的房产欺诈跟这个事情有关吗？
谢启程越想越深，越想越无法入眠，他有几次爬起来看着对面那扇窗户，但是一片漆黑。他睁大着眼睛，时而望着卧室的门外，时而又警惕着天花板上那些晃动的阴影，他的大脑已经被那具没有出现的尸体给占据了，在幻象中，脖颈分离的方姓死者正露着荒谬的笑容，贪婪的看着眼前一块块未开发的地皮。
天亮了。
六、做贼心虚
“警方目前已确定死者身份，有关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你看，媒体一直这样含糊其辞，搞得我强迫症要犯了。”陈百达拿着报纸说道。
“我爸说尤其是这类人，非正常死亡的，死讯要跟案件分隔开。”
“为啥？”
“我也不知道。”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谢启程没有回答。两人绕着这幢楼走了几圈，都不敢再进到里面去，那个味道和气氛已经让他们产生了心理阴影，虽然陈百达表现得无所事事，但谢启程知道他胆子比自己还小。
“对了，你把那闪光的事情告诉你那个什么哥哥……他叫啥来着？”
“你要不问还好，我突然想起来我让你去查那个信号的意思，你是不是又忘的了？”
“哎哟，我觉得那东西就是随机的，你为何就要认为那是某种信号呢？”
“我真想掐死你。”
“君子动手不动口！”陈百达连忙闪到一边，“我说真的，你凭啥认为那一定是什么莫尔斯信号呢？”
“因为……”谢启程在脑海中搜索着原因，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它确实是有频率的啊……”
“你看你看，你自己也不确定，说不定是电灯泡短路呢？哦，可能这个房子没有电，那说不定是晚上来这的……嗯……情侣呗，或者流浪汉啥的，又或者你看到的不过是其他大楼反射的光也说不定啊！”
“我清楚我看到了什么！还有，你别转移话题，你今晚必须查出来，要不然你就完了！”
“你是老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谢启程站在楼的背面，仰望着那些残缺的窗户，他看到的那个神秘的闪光究竟出现在哪扇后面？
又或许真的如陈百达所说，他看到的只是反光？
“那要不然今天晚上你单独来这儿，带个手电筒，我在家里指挥你，咱们亲自做个实验，看那到底是……”
谢启程还没说完，陈百达已经一溜烟跑走了。
第二天上课，谢启程已经感受不到老师的存在了。
他们那个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男的。谢启程还是喜欢女老师，因为男老师大多都很暴力，至少在谢启程的印象中是这样。谢启程因为一些小问题被打也是不足为奇了。他们班主任的脾气阴晴不定，晴的时候可能会通情达理，阴的时候，他会边面带微笑，边拿着从扫把上拆下的棍子敲你的胳膊。他有一次还说，我打人绝对不打屁股和头，我就打你们的胳膊，打废掉都没事，要让你们长长记性。
谢启程感到奇怪，没被他打过的人认为他是个好老师，甚至崇拜他，被他打过的，也很少有像谢启程这样产生心理阴影的，仿佛他们都是机器人一样。是我太脆弱了吗？
这次谢启程走神走的厉害，他看着本子上的那些数学符号，想象着它们是莫尔斯电码，随机组合成各种求救信号，被手电或者各种光源演示出来，那些闪光像一只手一样，触摸着谢启程心中柔软的部分，似乎是想让他心动，又像是在引诱他……
突然，谢启程的胳膊变得酸麻无比，他猛地回过神。谢启程本来就瘦，胳膊上没什么肉，如果遭到攻击，第一个倒霉的可是筋，那种感觉比打在肉上还要难受百倍。
“我讲到哪儿了？”
他一抬头，看到了那张可怕的笑脸。
谢启程没有说话，因为他根本没有话可说。能说什么呢？本来就是自己犯了错，多说就是狡辩，哪能跟老师顶嘴？
“我问你我讲到哪儿了？”
谢启程忍着胳膊的痛麻，转头去翻书。
“我看你是忘了你这次考多少分咯。”又是这种嘲笑，“同学们，告诉他我们在讲什么。”
班上稀稀落落的响起了“订正试卷”的声音，谢启程这才看到桌子上那张布满红叉的卷子。
“下课到我办公室来，我看你最近是皮痒了。”训话结束后，谢启程的胳膊上又被敲了两下。
下课后，谢启程并没有立刻去办公室，而是找到了他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同时也是班花——王安然。
“你不是要去老师办公室吗？”王安然调侃道。
“问你件事。”谢启程揉着胳膊，“你最近看到匡小军没？”
“我为啥要看到他？”王安然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不满，女生讨厌男生莫名其妙的逼问自己。
因为你跟他家住在一起。谢启程心想。“你知道为什么吧？”
“没看到！”王安然没好气的说。
“你至少有看到他的车吧？”谢启程知道匡法的爸爸给他买了辆宝马，但匡法都让哥们开，这点比较奇怪，也许是谢启程没见过他开，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不会以身试法呢？
“你是认真的吗？搞不懂你为啥对他感兴趣？”
王安然说这话也许是因为匡法以前追过她。
“我当然对他不感兴趣，我对他爸感兴趣。”
“你难道要傍人家吗？”王安然坏笑道。
“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看见。”
“好了好了，没看见，可以说我已经一个星期没看到那辆丑的要死的车了，果然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品味。”
这下谢启程可以安心去办公室了。
放学后，谢启程又拦住了王安然，这让王安然有些惊讶，因为平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当谢启程说要陪她一起回家的时候，王安然更惊讶了。
“你在宝哥办公室里呆了几分钟就变成绅士了？”
“难道我平时不够绅士吗？”
“那我不知道，因为你……怎么说呢，你跟我们同学都很少讲话吧？”
谢启程没有回答。
王安然的家离学校有两站路，但因为谢启程骑着车在，王安然也没好意思坐车。
“所以你不准备让我坐在你后座上吗？”
谢启程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你看我这么瘦，带不动人的，我怕你摔着。”
“你的意思是我比你重吗？”
“不然你可以试试。”谢启程拍了拍后座，“我保证不让你摔骨折。”
王安然虽然有些不快，但也知道这可能是事实。
“你为什么这么瘦啊？长不胖嘛？”
“不知道。”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人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你知道我们女生都羡慕你这种身材啊！”
“等你们真正瘦成我这样的时候你们就不会这么说了。”
两人聊了一路关于胖瘦的问题，之后还扯到了英语上，谢启程得知王安然在上初中前就认识他们的英语老师。
然后是匡法。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这里是匡法爸爸众多房子的一个，而且也是他们一家人常住的地方。也许匡法的爸爸比较低调，不想炫耀自己多有钱。
“他真的很恶心，反正脸皮厚的不行，我觉得他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还好我当时没跟他啰嗦太多，要不然我就成了下一个柳程程了。”
柳程程是匡法的前女友，那之后的事情有些不堪入目，算是学校的丑闻了。谢启程很清楚，匡法真是连人都不如。
“你今天到底要干什么啊？”
谢启程停住脚步。“我觉得你还是别问为好，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你这样说我就更好奇了。”
“回家吧。”
王安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来我家吃饭吧，都陪我回家了，虽然你不是专门这么做的。”
“不了。”
“难道你要去那个流氓家里吃饭？”
“怎么可能？我去他家吐还差不多。”
王安然笑了，门前路灯的暖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上去像夜晚绽放的美丽昙花。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楚可歆。
他紧张的发抖，马上就要面对可能的杀人犯了。
匡法不在家，他观察过了，如王安然所说，那辆宝马不在楼下。但也许他把车子借给那帮兄弟了呢？反正他不想遇到匡法，这家伙让他反胃。
他按了下门铃。
片刻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
门打开了。一个老奶奶出现在谢启程面前。
“你找哪位？”老奶奶扯着嗓子问道，大概她耳朵不太好。
“我找匡……匡小军！我是他同学！”
“啥？”
“匡小军！”
“你找那个小混球？”老奶奶的脸阴了下来。
“是的！他……他已经好久没来上课了，老师让我来问问他的情况！”真是个好理由。
“你这小同学真好，我家那捣蛋鬼，你关心他干嘛？唉。”老奶奶的神情变得有些伤感，“来，来，你进来坐吧！不用换鞋了！”
这正是谢启程所想的。
匡法的家真不是一般大。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带全景玻璃的天花板，而这天花板的高度距离地面至少有十米，估计匡法的爸爸把这一楼的上面三层都买了下来，然后打造成了一个楼顶别墅。谢启程望着一楼，这一层比他家大好几倍，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在这里骑车了。他拘谨地坐在了靠近门口的沙发上，这沙发也比他家的舒服多了，一坐上去就有种十足的包围感，他看着距离自己有几米远的电视和全套的立体声音响，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幕布，那似乎是所谓的“家庭影院”，还是头一次见到。
谢启程新奇的望着四周的环境，那个老奶奶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他连忙起身去接，老奶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你这孩子，就是比我们家那个好多了，好太多了，哪次不是我端到他面前，还得催他喝。”
谢启程笑了笑。这很正常。
奶奶坐在了谢启程旁边的沙发上，笑着看着他。
“奶奶，匡……匡小军不在家吧？”
匡法的奶奶认真的听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头。“就是他不在家，我才让你进来的，这小祖宗在家就是个霸，就是他爸也不敢惹他。”
听到这里，谢启程突然有点不知所措。“那他爸爸呢？叔叔在家吗？”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一个雄厚的声音：“老娘，是不是小军回来了？”
谢启程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个字很高，身材偏瘦，五官方方正正，说实话还有点英俊，一股子读书人的味道，这跟谢启程所想象的匡法的爸爸差的太多了，他以为会是个脑满肥肠的大胖子。
匡父看到谢启程，愣了一下。
“这是谁啊？”
谢启程刚想站起来介绍自己，匡法的奶奶就开口了：“小军的同学，老师叫他来找那个小王八蛋，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儿子，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人，怎么不会教小孩呢？这讲出去人家大牙都笑掉了！”
匡父没有说话，谢启程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到尴尬和愧疚。
“孩子，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在我家吃点？”匡父开口问道。
谢启程笑着摇了摇头。“老师要我来看看匡小军的情况，我家人也在等我回去呢！”
“唉，那你辛苦了，我家那个……唉，一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几次，上个星期六回来过，身上一股味道，我问他到底在外面干什么，他也不讲，这次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讲可急人？”
“他也好久没来上课了，我想老师应该已经跟您说过了吧？”
“说过好几次了，我脸都丢尽了……”
“你不记得你家伢把人家小姑娘搞怀孕了吗？”
“唉，老娘，小孩子在这里，不要讲这些事情！”
“我不讲，你能知道吗？你可长脑子，你家伢不是小孩啊？哪个管得了他？”匡法的奶奶越讲越激动，声音在偌大的房子里回响。
谢启程有点尴尬，这个局面可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他想他还是不要问那件凶杀案为好，而且刚才匡父已经说过了，匡法上个星期六回过家一次，证明匡父是在家的，他根本没有时间，而且面前这个可怜的男人，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他怎么可能会有闲心杀人？
谢启程咳嗽了一下，匡父红着眼睛看着他。
“叔叔，老师让我多了解些情况，他说如果匡小军长时间不回学校，学校方面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会……让他退学……”谢启程编不下去了，学校已经责令他退学了，他本来就是超龄上学，学校主要是怕影响不好，但退学手续已经强制办过了，看来匡父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的儿子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
“我自己都很少见到他，要不然就是在家看到他打游戏，要不然就是在派出所。”
谢启程灵机一动。“我能看看他的房间吗？”
“可以，你上二楼，他的卧室在最里面。”
这下谢启程不会再想错了。
匡法的房间拉着窗帘，漆黑一片，还好谢启程特地带了手电，他拧亮手电筒，朝里照去。
一张大床摆在中央，被子被胡乱的掀开，仿佛匡法刚刚起床。地上是各种各样的垃圾，谢启程都没处下脚。他举着手电四处照照。床对面的台子上放着台超大的电视，下面摆着一个游戏机，一旁是一张长书桌，上面有两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台式机，同样也是乱的一团糟，谢启程注意着脚下，慢慢的挪到书桌前，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气味似乎只有深入到房间里才能闻到，不是那种脏乱房间的霉臭味，而是另一种谢启程从未闻过的味道。
那是一种清香，但又有一点刺鼻，像是什么古怪花朵的气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灼烧后产生的。他拿着手电仔细在桌上找着，他看到几盒香烟，看盒子貌似是进口的，一堆游戏光盘，一个鲨鱼牙齿玩具，两个已经散线的悠悠球，一个大的出奇的全屏手机，两个香草味可口可乐瓶子，里面塞着很多烟头，一旁的一堆废纸下，放着几本黄色杂志。看到这儿，谢启程的脸红了，他赶忙转移视线，去看其他的地方。这时，手电筒的光扫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他上前看了看，那是一把银色的手枪。对于谢启程这种喜欢枪的人，要分辨真枪假枪还是很容易的。他退出弹匣，果然，这是把发射钢珠弹的仿真枪，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处，又在一旁发现了另外几把枪，有长的，也有短的，不过都是仿真枪。匡法是在收集这些吗？也许是他的爱好吧。可是当光扫射到匡法的床下时，谢启程又看到了几把长刀，还有一个长相很奇怪的斧子。
所以除了那些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摆弄的东西，匡法的兴趣可能会更成人化些，也许会更暴力些。
谢启程咽了口唾沫，他想原地返回，但余光又瞥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用手电照了照，那堆东西就摆在匡法的床头柜上。那是一些化学实验里用到的量器，顶部连着一个长长的橡皮管，一直延伸到一个奇怪的容器上，一旁有几个针管状的物体，还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谢启程脑中闪过了几个词，他有些紧张，虽然这可能在意料之中。
灯突然亮了。
“哟，我亲爱的老同学，在这里扮演侦探啊？”
谢启程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到匡法站在卧室门口，冷笑着。他一点都没变，理着刺猬头，无神的眼睛，脖子上戴着两条金链子，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
“你爸允许我进来的。”谢启程没有失色，但他毕竟没有理，所以还是有点担心。
“哈，是吗？那你随便坐。”匡法走了进来，谢启程连忙朝门口移去。
“你……星期五晚上在哪儿？”
匡法冷笑了声。“大侦探，开始调查了啊？我跟你姐姐在一起呢，你信吗？”
谢启程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你在工学院，对吧？”
匡法愣了一下，虽然只有那几秒，但谢启程敏锐地捕捉到了。
“真当自己是侦探了？我在哪儿管你屁事？滚！”匡法还是露出了真面目。
“你就在那儿，你以为谁都会怕你吗？”
“我操你奶奶的，就算我在那儿我他妈也不会告诉你，滚！要不然我让你见见血！”匡法说完要去拿桌子上的弹簧刀。
谢启程转身走出了卧室，他没必要再问下去了，简直是浪费时间。
“小军回来了，你跟你们老师说，让他再考虑考虑吧，我隔天去趟学校，在此之前我得好好跟他谈个话。”匡父在谢启程离开之前这样说道。
希望如此，谢启程心想。
七、一团乱麻
爸爸不在家。谢启程先洗了个澡，然后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吃饭的时候，他打开电视找本地的新闻频道，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连新闻频道都开始放专题节目了，他把所有台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关于这件凶杀案的消息，最后停在了一个正在放《猫和老鼠》的台上，汤姆正在弹着吉他向白猫小姐求爱，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吃完饭后，他把碗筷洗了，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忙完后，他突然感觉头有点发晕，全身乏力，大概是太累了，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被黑影所笼罩，只看见一只手在敲门，那敲门声十分沉闷，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突然，门开了，谢启程往里望去，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远处传来了一阵音乐声，他仔细一听，是《重案六组》的片尾曲。
他猛地惊醒，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赶忙跑进房间，头还是有点晕，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感到一阵阵的恶心。他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学长”两个字——是马晓光。
“喂，学长？”
“哎，启程，你在学习吧？”
“对！”
“那我尽量长话短说。”马晓光清了下嗓子，“你上次叫我拜托的事情我帮你查了下，U盘里那些文件的疑点确实很多，我跟我一个老师——这个你放心，他跟我关系很好——讨论了这个问题，觉得还是有必要深入的，我们找到了当年跟这个事情有点关系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跟我说这个案子背后有点脏——我不知道这样说你懂不懂，也就是说，富家子吸毒的事情有可能是个烟雾弹，那个匡守恒本身没有触及法律，这个应该是可以肯定的，他只不过是因为儿子的事情沾上了点丑闻，真正出问题的是他的股东，那几个大老板，他们跟受害者之间有点纠葛，而且看样子事情还不简单，因为我找到了一个线索，跟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个案子有点联系，这个事情我自己就不多讲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也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当年跟我一起经历过那个事情，而且他知道的比我多，我把他QQ号给你……他人在美国，你有时间就跟他联系，他叫卫诚，人很不错的。”
谢启程的头开始疼了起来。“谢谢……谢谢学长，你没有批评我，反而这么热心的帮助我，换做别人是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唉……”
“因为我也经历过啊！我们也是从你这个年龄段过来的，我们那个时候比你还疯呢！整个学校都知道我们，那些偷鸡摸狗的都怕我们逮到他们。我只希望你注意安全，千万别一个人去调查，要找志同道合的人，做事要长个心眼，因为这个社会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如果碰到危险，千万千万不要贸然行事，一有事就打电话给我，明白了吗？”
“嗯嗯，我明白……”谢启程咳嗽了几下，他感觉自己好像感冒了。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马上要睡了，学长也早点休息吧。”
“嗯，好的，晚安！”马晓光没有挂电话，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等等！”
“怎么了学长？”
马晓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还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叫我去调查你爸？”
谢启程的表姐来找他玩。他表姐跟马晓光以前是同班同学，也曾经加入过他们那个“攻壳动漫社”，而且还是主要社员。当然，她跟楚可歆也是同学，而且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你最近在忙什么啊？”表姐调皮地问道。
“还能干什么，学习呗！”
“以前你姑就说，初二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倒是认真听了，可是脑子实在太笨哦，好不容易上了高中，高二也是关键阶段，但是真的是不想学了，那时候都跟他们玩疯了。你比我聪明啊，好好努力还是可以的。”
“我估计按我这状况是上不了重点高中了。”
“怎么啦？”
“我数学不行了，初一班主任走了之后，换上的这个新老师我不适应，上课听不懂……”
“叫你老爸给你请老师啊！”
“他也得有时间请啊！”
表姐似乎没听出来谢启程的言外之意。“怎么没时间，他认识人那么多，找老师不容易嘛！”
“找了估计也没用，我现在对数学已经失去信心了。”
“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啊！”
表姐可不像大人那样长时间的跟谢启程说学习的问题，两人玩了会“大富翁”，表姐突然问起了张路哥哥的事，谢启程知道表姐对他有好感。
“你最近见到他没？”
“一个多星期前见过，他来找我爸。”
“他还是那么帅吧？”表姐的眼神中充满期待，谢启程突然发现爱会让每个人变得一样，他暗恋楚可歆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只有陈百达见过那样的自己。
“当然！”谢启程确实认为张路哥哥很帅，“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干嘛不跟他联系？反正现在手机上聊QQ也方便。”
“你笨啊！哪有女生直接去找男生聊的？再说我又不是没找过……哎，你不会懂我们暗恋的人的苦衷的！”
想不到表姐还这么封建。
“谁说得，我当然是……不懂的啊。”谢启程差点说漏了嘴。
“啥？”表姐还是明白了，她坏笑着看着谢启程，“难道你有喜欢的了？叫啥名字？你们班的吗？长的漂亮不？”
谢启程脸红了。“跟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跟那些女生接触！”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调戏你了，你现在正好是青春期，喜欢别人不是很正常的嘛！”还好表姐没有继续问下去，要不然谢启程真的会挖个洞钻进去。
“对了，你看最近那个特别火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了吗？”
谢启程的心中咯噔了一下，血案？他突然又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谁又死了？”他一脸紧张地问道。
表姐顿时笑翻了过去。“你傻了吧，难道还认为是馒头死了吗？哈哈，这是网上一个恶搞的短片啊，恶搞，懂不懂？你没上网啊最近？”
谢启程完全忘了爸爸把宽带停了的事实，他确实已经很久没上网了。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谢启程想吐。
谢启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去了匡法家后他就总是感觉身体有些怪怪的，但又谈不上不舒服，只是跟平时相比，他会将一些小事给夸大化，比如今天表姐说的那个恶搞短片，原本没什么异常，但却因为带了个“血案”而让自己变得异常紧张，还有今天晚上，他的对面就坐着他朝思暮想的楚可歆，然而他根本就开心不起来。
他基本上没怎么看她，只是在她问话的时候勉强回应了几句，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晚上表姐请谢启程吃饭，顺便叫了楚可歆。谢启程一开始还有点激动，但一见到面，他这种兴奋劲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楚可歆并没有精心打扮，而是穿了件普通的淡黄色卫衣和深色休闲裤，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化妆的痕迹，但因为是如此的近距离看到她，谢启程还是感觉跟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不一样，那双眼睛像是深渊，谢启程不看她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怕自己陷入进去。
很奇怪吧，我才十四岁，竟然会产生这种平时都觉得很肉麻的想法。
爱情不分年龄。
这是真的吗？谢启程隐约听见表姐在向她激动的聊着张路哥哥，他开始走神。匡法现在是他主要怀疑的对象，他的爸爸实在没有作案动机，可是如果是匡法干的，他为啥要杀害一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呢？他的死对头不都应该是那些跟他不是一个帮派的小混混吗？不过像匡法这种喜欢到处惹事的人，恨他的人应该也是多种多样的吧？也许，他是在帮助他爸爸除掉潜在的竞争者。不对，谢启程看到的父子关系可不像匡法小时候说的那样，他现在似乎很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就和自己一样……但是原因完全不一样，我也不是他，他简直是个恶棍。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还能怎么去调查呢？是不是应该……
“启程，姐姐问你话呢！”他的思路被表姐的责怪打断了，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楚可歆那双动人的眼眸，他顿时感觉全身像触电了一样，便赶忙将视线稍微偏离了一点，希望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举动。
“哈哈，你弟弟真可爱，坐在这里像个哲学家一样，在思考什么问题啊？”谢启程装作没看见她那迷人的笑容，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远处，真傻。
“没有没有……最近学习有点累，困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唉，我们好幸运哦，你看他们现在作业这么多！”她转过头去跟表姐说话，谢启程终于可以放松下眼睛了。他望着一桌的菜，没有任何食欲。
唉，时间过的再快点吧！
谢启程回到家，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好多作业没写，而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他蹑手蹑脚地穿过爸爸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了阵阵鼾声。
进了卧室，他打开台灯，坐在椅子上，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这是怎么了？
微风从窗户缝吹了进来，他稍稍清醒了点，这时，他看到桌上的手机在亮着灯，他点亮屏幕，发现陈百达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赶忙回拨了过去。
“你又去哪里混了？”陈百达慵懒地问道。
“不知道。”
“啥？你去哪混都忘了？”
谢启程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搞的，脑子总是乱乱的。”
“你得去看医生啊！有病得治！”陈百达故作严肃地说道，“算了，我跟你说吧，你让我做的任务我已经出色完成了，怎么样，满意吧？”
谢启程哼了一下。
“怎么？不满意？那可不怪我，我家电脑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可知道我玩个圣安地列斯都卡的要死？”
“别废话了，快讲重点！”
“这才像话嘛！我跟你说，你让我查的那个莫尔斯电码，我可以负责任的跟你说，它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吗？我早都跟你说了，那是你一厢情愿！”
谢启程的烦躁消退了点。
“什么意思？”
“你仔细听好了！”陈百达停顿了下，“很诡异的，竟然还能读的通顺……”
“快说！”谢启程差点咆哮起来了。
“你别笑啊！是——”
谢启程仔细听着。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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