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杨瑜17岁那年,随他的父亲一起跑船,那时的油船,还不能说是船,而是驳子。因为驳子没有动力。驳子的缺点很明显,载量小,转向慢,就像曹操的铁索连环,只有一条拖轮作为动力。
所以长江有一段时间很乱,有江盗专门抢油抢钱,厉害的江盗甚至直接开着拖船过来,把几条油驳全部抢走。后来水上公安把这些江盗一网打尽,这才还了长江一个安全祥和的运输环境。
但初出茅庐的杨瑜却是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国企工作稳定,工资也高,这才一路跟了下来。
在他22岁那年,他的父亲脱离了石油公司的船队,找银行贷款打了一条油船,一千二百吨载量。杨瑜知道油船是带动力的,带卸油泵的, 最大的优势就是,便于管理,载量大,而且航程灵活。
油船出厂的那天,杨瑜跟随父亲一起剪了彩,然后启航去油码头接货。
这天,江上刮起了大风,崭新的油船行驶在逆水航线上,杨瑜坐在船头甲板上,能看见江中央不断翻起白色浪涛。
这条航道上船特别少,只有远处的江面上停着一艘采砂船,而那处并不是锚地,也不是指定的采砂点。杨瑜立即警觉起来,拿出望远镜看了看,发现那条船体上乌黑没有船号,立即转身去找父亲杨大山。
杨大山也举着望远镜看了看,判断那是一条黑采砂船。那时采砂虽然罚得重,但是也暴利,所以还有人顶风作案,也不算稀奇。主要的依据,是因为水上公安严打,鄱阳湖水域已经没有江盗了,所以杨大山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只是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杨大山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那艘船的动向。
所幸,直到他们的船到了油码头,那条采砂船也没有任何动静,父子二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装油过程十分顺利,杨大山收了油票,便大手一挥,启程朝目的地行驶而去。
这一夜,风更大了,半夜时分下起了一场暴雨。好在他们的船是满载,所以行驶起来还算稳当,只是视野受限,速度不得不降了下来。
正当他们航速降了下来的时候,一个大黑影子从暴雨中现形,向他们靠了过来,那是一条载重量不亚于他们的货船,没有开航行指示灯,也没有鸣笛,杨大山惊得满头冒汗,慌忙指挥转向。
可暴风暴雨中,船只急转非常容易倾覆,杨瑜虽然经验没有杨大山老到,但是常识却是知道,刚想提醒,却是杨大山满身都是水,冲进了驾驶舱,接过了驾驶位,一边掌舵,一边对着另一台联系海事部门的对讲机不停嘶吼着,请求救援,请求救援。
只是那台对讲机没有任何信号,一直丝丝的发出电波音。
杨瑜虽然弄不清楚情况,但也不多说,一把拿过桌上杨大山的强光手电筒,下到甲板上,对着撞过来的船只狂闪灯光。
杨瑜感觉到,他们的船正在转向,而且角度很大,导致船体倾斜,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覆进这滚滚长江。
杨瑜的身体颤抖着,手电筒滚落在甲板上,透过水,折射出来,光线乱射着,他来不及去捡手电筒,只是半蹲在甲板上,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船沿栏杆。
风雨飘摇,在杨瑜眼中的钢铁巨兽,似乎在此时变成了一片水中晃荡着的树叶。
两条船渐渐并驾齐驱,那条追击的船速度很快,即便是以杨大山精湛的架势技术也无法逃脱。
轰。
那条船的船头狠狠地撞在了父子二人的新船侧廓上,巨大的震动,让船上四个人都跌倒在了地上。
两船撞击的一瞬,杨瑜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了,他要死了。
江风还在刮,暴雨还在下。
杨瑜睁开眼睛,发现油船仍在平稳前行,慌忙站了起来,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渍。
一股怒气冲上杨瑜的脑门,他对着来船破口大骂,几句骂完,才发现那条船已然紧紧靠在他们的船上。
这时,一根套绳从对面的船上抛了过来,一个人正从那高处的绳梯上爬到他们的船上。
江盗。
杨瑜浑身打了个寒颤,拼命冲上前去,想把那套绳扔下船去,却已经来不及,绳梯上的人跳了下来,一脚把杨瑜踢翻在甲板上。
随后,一把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刀锋冰凉得就像是寒冰,刺得他的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拿着匕首的人,脸上胡子拉碴,一身横肉,撑开了皮衣,眼睛圆瞪,目光凶狠,就像地狱中的恶鬼。
杨瑜不敢乱动,在那人的指挥下,把套绳套在自己船上的系缆桩上。
两条船都缓缓停了下来。
那条船上下来更多的人,迅速把缆绳捆上,将两条船牢牢的捆在一起。
杨瑜听到了锚链落水的声音,想必是那条船已经抛锚,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杨大山和另外两名水手也被压到了甲板上。
雨水冲刷着杨瑜的脸,他看着那些江盗熟稔地抬出六寸皮油管,迅速对接到他们船上的卸油口上,然后有人摸到他们的泵舱,点响了油泵。
这条船是杨大山全部家当,船上的油没了,杨大山就算卖了船都赔不起,可如果卖了船,杨大山的命也就完了。
杨大山被两个人按在甲板上,拼命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他的挣扎是徒劳的,那两人用绳子把杨大山捆上,抬着朝船边走去,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被扔进江中。
人一旦在这种天气掉进江中,哪怕立即搜救,也无法找到,何况杨大山还被束缚了手脚。
杨瑜的瞳孔猛缩,拼命地挣扎着,可旁边按住他的两双手,就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按住了他,而且也正有绳子从他的脖子上绕了过去。
杨瑜转眼看向那两个水手,他们虽然也很害怕,但已经屈服于江盗的淫威之下,竟然正在配合着他们一起开舱阀。
杨瑜紧紧地咬着牙,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正在这时,杨瑜忽然听到江盗中有人不知道喊了句什么,这一群江盗们顿时混乱了起来,纷纷沿着绳梯爬回了他们自己的船上,他隐约听到锚链升起的声音,然后按住他的人松了手,江盗们如来时一样迅速,一下子全都回了船,油泵仍在运转,可那条没有亮灯的船,正在离开。
如果油管拉断,油泵会将汽油全部打入江中,汽油挥发出的油汽漂浮在水面,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会将整个江面点燃,哪怕此时正下着暴雨。
所谓关心则乱,杨瑜第一反应是去解开父亲身上的绳子,可父亲铿锵的声音在暴雨中格外清晰:“快去停泵,不要管我,快去!”
杨瑜终于反应过来,不敢再犹豫,迅速跑到泵舱,把油泵停了下来,然后再回到甲板上,看见了震撼的一幕:巨大的撕裂声中,那条皮油管断成了两截,大量的汽油从油管中喷出,被雨水一冲,铺满了甲板,流入了江水之中。
杨瑜来不及多想,慌忙又来到卸油口,把阀门关上,再去关舱阀。
杨大山带着满身的汽油味道,来到杨瑜身旁,他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一齐关着舱阀。
杨大山和杨瑜忙了一圈,然后检查了一下船体的破损程度,发现只是船头外廓板略有变形,没有沉船的危险之后,都脱力般的躺在雨水中。
直到这时,杨瑜才隐约看见暴雨中有几艘快艇,闪着红白信号灯,追着那群江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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