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转了几趟车，半夜才匆匆到家。张林顾不上清理一身的风尘，先爬到床上，对着熟睡的妻子，狠狠地啃了下去。
肖敏起初还哼哼唧唧地回应，忽然身子一僵，缩起双腿，拼命掀翻了身上的重压。
她一脸惊吓地翻身坐起，拧亮了台灯。
揉揉眼，瞪着猝不及防仰翻在地板上的张林，两人傻乎乎地对视几秒，噗，齐齐低笑出声。此刻张林的形象，实在又狼狈又滑稽。
推开重新歪缠上来的丈夫，让他洗清爽了再来。难得分开二十天，两人自是好一番亲热，深刻体验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
事后，肖敏才侧卧在丈夫臂弯里，聊起这个月小宝的成长。
小宝5个多月了，爱上了吃辅食，夜里不喝奶，和婆婆睡在隔壁房间。
嗯嗯，是么。哦，会翻身了。
张林显然有些用力过猛，打着哈欠，听得不认真，偶尔还冒出两个呼噜。
直到肖敏突然提起“你妈是不是有病？早过了更年期吧，怎么还这么莫名其妙，处处针对我？”
“怎么说话呐？那是你婆婆，我妈。她每天带宝宝，是不是累了啊。我妈可不是那种人，其实她挺喜欢你的。”张林清醒了些。
说起婆婆，肖敏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和老公张林是大学校友，因为同乡的缘故，入校不久就相知相爱了。张林是个农村娃，可是身上并没有那种自卑猥琐的小家子气。相反人很阳光，头脑也聪明。还是个难得的帅哥。
俊秀的张林，说他长相随妈。他妈年轻时，就是村里的那个小芳。十里八乡闻名，连新来的男知青，都争着和她搭话。
肖敏第一次下乡见婆婆，心情有点忐忑。既担心婆婆粗俗不堪，又怕自己入不了婆婆的眼。毕竟眼前的这个大孝子，让她痴迷了四年，总算是修成了正果。
毕业后，肖敏应聘到本地事业单位当会计，张林也顺利考上了公务员，这才向家里公开了恋情。
起初，肖敏父母嫌男方家在农村，条件太差。后来，见他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也就不再反对。于是，丑媳妇立马去见了公婆。
02
等肖敏真正看到未来婆婆时，才发现，每个妈妈都是男孩心中永远的女神。
和同龄的教师妈妈比起来，婆婆简直老了不止五岁，整个一土肥圆。黑红脸、圆下巴，仨眼皮的耷拉眼，笑起来，眼角鱼尾欢腾。倒是一口晃眼的白牙，整齐得让人羡慕。
未来公公憨厚寡言，行走的背影，分明是腿脚不便。
直到张林妹妹回家，晃着与他相似的一张脸，白皙秀美，眼神明亮。肖敏才相信，张林并不是瞎吹。
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刀刀无情催人老。风霜日晒，全刻在了公婆的脸上。
娇养着俩读书娃，婆家的日子，写着艰难。好在，他们对儿子挑了个水灵灵的城里姑娘很自豪。热情友善的招待，冲淡了肖敏对简陋农家生活的不适。
公婆答应帮他们借钱买房子，以后的小日子全由自己安排，肖敏松了口气。
很快，两边敲定了结婚的大日子。可是事情到了双方见面，商量酒水宴席时，却突然出了岔。
肖敏的父母，一个在教育局任职，一个在学校教书。他们不讲究彩礼，却希望女儿的婚礼，可以办得风风光光。
娘家要体面，婆家想省钱，说着说着话就难听起来。两家的家底都有数，原本费些口舌能协商的事，那天却有些失控。
开始有些拘谨的婆婆，忽然跳起来，吵吵了几句，说不敢高攀，绷着脸就要拉儿子走。
肖敏父亲也黑着脸制止了妻子的不满，匆匆离席。小两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欢而散之后，跟着两家同时下令悔婚。小两口傻了眼，不明白万事俱备，怎么突然就变了风向。
又不是儿戏，打死也不分手。
两人偷偷商量了几次，决定各自回家做思想工作，撒娇打滚、卖萌卖惨，一定得把事办成。
一番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之后，终于达成一致。两家各办各的酒，各管各的娃。
婚是结了，双方父母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小两口甜蜜之余，不免有些堵心，不知道两家父母哪来这么大怨气。
肖敏说，你妈跟初见时咋像两个人，又凶又倔。
张林反唇，你爸妈知识分子好，清高傲慢，瞧不起我父母。父母吃苦耐劳，拉扯我们清白做人，就想让儿女被人高看一眼。
两人渐感话不投机，破坏大好气氛，赶紧转换了话题。新婚燕尔，父母的事慢慢再做工作。
他们也暗自纳闷，自家的父母，以往可是很通情达理的。
03
小两口事业心强，加上还贷压力，婚后把精力一门心思放到了工作上。
等手头宽裕了，父母不用担心了，关系就能缓和。节假日也尽量两边走，大包小包，想哄老人开心。
肖敏的妈妈，常偷偷塞钱给她，生怕她手头紧张受委屈。她老叹气，非嫁个穷小子有什么好。
爸爸，好象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小姑子高考前，肖敏确认了怀孕。恶心、呕吐，反应严重，喝水都想吐，很快瘦了一圈，人显得更娇小了。
张林心疼得不行，赶紧接婆婆进城。让妹妹在家，照顾爸爸。
婆婆听说要抱孙子了，喜滋滋地住了下来，麻利儿地操持起家务。
可肖敏吐得更频繁，她根本接受不了婆婆做的饭菜，总觉得不干净、不合口。
张林只好亲自下厨，或跑到很远的地方，买些她喜欢的小吃。
看到儿子下班回来，被使唤得团团转，半夜还得起床外出，婆婆的胖脸越拉越长，手上动作变重了，言语开始夹枪带棒。
还没生儿子，就这么金贵，以后还不得当菩萨供着。是个女人，都会生孩子，就你们肖家花样多。
本来，肖敏正生气自己好几条裙子被婆婆洗破了，忍着没吭声。听她带上了自己的父母，立马不干了。问婆婆，肖家怎么花样多了，肖家跟你不熟。
说起肖家，就像捅了马蜂窝。婆婆虎着脸，就回房收拾东西，说肖家的女儿，让肖家自己来伺候。
婆媳斗气，戏码升级。张林下班回来一看，老女人小女人，都哭天抹泪，他这心里可疼得一揪一揪的。
头疼，劝谁都不对。丈母娘是教学骨干，哪有空来。
娇妻平常还算善解人意，可怀了宝宝，整个人也成了娇宝宝。难受了，就可着劲地折腾他，完了自己还不开心。
他这工作也是刚刚有起色，不能掉以轻心。
张林哄完这个哄那个，愁得嘴上燎泡。到底自己的妈好说话，还是留下来，更精心地学做饭菜。
女人生孩子，其实是不好受。可他们那会儿，在农村，哪有条件娇贵。
她的心里藏着事儿，实在也窝火。
04
肖敏的父母知道了情况，买了一堆营养品上门来看女儿。
这一次，他们收敛了不满和不屑，两亲家，第一次客客气气，坐下来吃了一顿饭。
肖妈满脸的笑，对婆婆说：“亲家母，你看，咱们马上都抱孙子的人了。过去的恩恩怨怨就忘了吧。我们给亲家母陪个不是，孩子还得靠奶奶得力呢。”
肖敏看得稀奇，自己优雅的妈竟然会低声下气，跟人赔笑。爸爸也满脸不自然地附和。
好烦，自己这身子太不争气。一伤心，眼泪又出来了。
婆婆扫了一眼，让张林扶媳妇儿回房。她说媳妇儿是自己的，我自己会照应，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命苦不能怨政府，摊上了倒霉呗。
肖敏不明白，可妈妈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她只好乖乖回去躺着。
接下来的日子，婆婆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在家里烧饭做菜，总先问问儿子媳妇的喜好，也学会了用洗衣机。闲下来，就给孩子织小毛衣，裁剪小被子。
肖敏其实很想说，直接去买就是。这些颜色样式、好土，能给宝宝穿吗？但她不敢，好容易相安无事，别又惹出话来。老公还不是穿这个长大了。
过了孕吐期，肖敏整个人轻松下来，肚子很快就吹气似地长了起来。
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大家都说她长胖了。
婆婆回乡下去了，田里活计多，她不放心女儿和老头子。肖敏乐得耳根清净，享受二人世界。节假日，干脆全住娘家。
直到临产前，婆婆才带着一堆土特产和小衣物，赶了过来。
肖敏顺利生下了一个胖小子，7斤2两重。
05
两边父母，都挺乐呵。也不再端着了，凑在一起，就抢着抱，轮着逗。
这个时候，温言笑语，两家人，倒真象了一大家。
还不会看人的娃娃，粉粉的一团，黑眼珠溜溜地。盯到谁脸上，谁的心就柔软得要化。
大家就提议，给宝宝起个好听的名儿吧。七嘴八舌，小名定了阳阳，大名还是让外公这个文化人想想。
结果，肖爸表示，回去慎重其事地想想。
这一想，麻烦来了。夫妻俩回去，不知咋想的，电话里就要求让孩子姓肖。费用全包，以后家产都归他。
肖敏两口子还没反应过来，婆婆一把抢过电话，姓肖的，你太欺人。黑心黑肺的混蛋，跟你姓，这辈子休想。
放下电话，也不看肖敏羞恼的样子，弯腰抱起孙子，拿奶瓶进了房间。
肖敏乳头小，又怕疼，只好挤奶出来，用奶瓶喂。夜里倒省心，都是婆婆母子俩起来热奶。
能睡好觉，肖敏内心还是感激婆婆的，对她的各种陈规陋习，也就忍忍不说话。
眼见这刚改善的关系，立马紧张起来，她也是郁闷。既生气婆婆骂人，又怪父母自作主张。
先前根本没想过这茬，跟谁姓不是自家孙子？成心找不自在。
这边，她赶紧回电话说服父母。那边，张林也去安抚婆婆。费了几天口舌，才把这件事摆平。儿子大名张肖旭。
这件事，还是留了阴影。婆婆分明不喜欢这个名字，却不得不退一步。谁让媳妇儿是独女宝贝疙瘩。
孙子是心头肉，儿子是手心肉。有气没处撒，就捏捏手背肉。看这个娇气媳妇儿，哪儿哪儿不顺眼，又不能换，只好指桑骂槐，出出恶气。
这不，张林外出培训，中间少了缓冲。婆媳俩，几乎天天口舌不断。
一个城市娇娇女，一个乡下苦大妈，这观念习惯，简直是火星撞地球。好在顾及张林，还都隐忍了几分。
可孩子白天晚上的闹，肖敏总在电话里说到哭。她不明白，婆婆为什么那么冲，根本不是老公口里，那个坚强明事理的妈。
06
第二天，张林看到了流着口水手舞足蹈的胖儿子。也看到了老妈的疲惫和不快。
娇妻幼子，让他不敢怠慢。痛并快乐着，是张林的心理写照。
只能看着妈妈发从里的银丝，咬牙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等孩子大点，再好好报答养育之恩。
婆婆要回家看看，小两口也带着孩子去了娘家。
这次，肖敏想好好问问，父母是不是以前认识婆婆，得罪过她。她怎么一提肖家，就咬牙切齿，成了喷火龙。
张林是个好老公，又是孝子，她实在不想总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日子。
这一次，肖妈妈叹了口气，终于松口，给她讲了个故事。
夜里，肖敏辗转难眠，忍不住全告诉了张林。
第二天，夫妻俩起早，第一次带着宝宝，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回了乡下老家。
老家邻居们，大声喊着，张家的胖孙子回来了。婆婆扶着公公，满脸惊喜地迎了出来。
妹妹上大学了，家里有点脏乱，平常就公公一个人，还要干农活。腿脚没伤时，公公也是壮劳力，一边打零工，一边还种了近十亩地。
站在低矮的老屋里，肖敏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公婆真是不容易。
这一次，因为小两口和孙子的突然归来，公婆喜出望外，忙着收拾屋子，置办了一大桌饭菜。
气氛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融洽，而且多了娃娃的咿咿呀呀，还有爷爷奶奶的笑声。
下午，他们又好好清理了房间，第一次留下来过了夜。
回城时，肖敏抱着婆婆胳膊，贴着耳边说，爸爸妈妈让我代他们道歉，为过去，也为眼前。妈，对不起。
说着，她眼圈红了。拉着张林抱娃的手，上了车。
原来，肖爸年轻时插队下乡，喜欢上一个眼睛大大的村花，已经论及婚嫁。
结果知青上调的口子开了，为了回城，爸爸选择了能帮她的知青妈妈。
邻近乡村的人家都在传，那想攀高枝儿的村花，被知青甩了。
心苦气傲的婆婆，后来嫁给了家境贫寒的公公。要求只有一个，远离伤心地。
所以，肖家根本想不到，亲家是故人。第一次见面，他们甚至没认出，被苦难整形的婆婆。
可婆婆怎么可能认不出肖爸，她又自卑又愤怒，结果还是被认了出来。为免难堪，彼此都没说破。
儿女是父母的债，避不开，刺还在。婆婆变得敏感易怒，父母想过补偿，又拉不下面子，反而激怒了婆婆。
媳妇儿的爸，偏是曾经的冤家。
女儿跟着受了冤枉气，肖家父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是该还女儿家一段安宁，一个公道了。他们愿用余生，来弥补。
张肖旭，就是他们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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