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想写一篇《燕来摔镜》，说的是我自己，拿起镜子就释不了手，方方或圆圆的一面，里面是斯人如玉的脸，如梦如雾的眼，我喜欢自己的长相，并对长相深处的“自我”迷惑。“我”一度让我不要照了，我制服不了我，于是摔镜。
此外，我的表妹旻旻也充当过我的镜子。我追问当时只有十多岁的她，是我好看还是咱东篱姨好看？东篱姨刚丧夫，村里的人有些隐密的高兴，他们好像预想过她要丧夫似的，得意于自己的未卜先知。东篱姨白玉般皎洁的面庞让我忍不住哼起《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让村人忍不住想到“祸水”了吧？！
旻旻摇摇头，说：你真会挑时候，她现在脸都绿了，你还差得远。
即便差得远，不用谁告诉我，我玉面堆琼 ，在我们十里八乡换个如意郎君，哪个不换？我顶着一脸的光荣游晃在村子里，滑行在时光里，不知书，不知有汉，不知老之将至。
二十岁那年，听谁说了一句，东篱不如以前好看了，脸上起了斑。天上的月亮怎么能长斑呢？如花似玉的脸怎么能色素暗沉呢？异于常人的容颜怎么就泯然众生了呢？
美丽是有穷尽的，这生来就有的便利能让自己欢喜多少年？那么求来的呢？求来的学识、技能又能让自己欢喜多少年？那么智慧呢？智慧又能怎样？又能让自己欢喜多少年？
我对呱呱说，我最想要的是美丽，至少也能美它个三五十年吧？还不用自己挣，无知也罢，糊涂也罢，人的好时光知多少呢？我极力渲染东篱姨的美，记忆中的美惊天地，泣鬼神，什么眉若含烟，唇似花瓣，脸如凝脂，皎若明月，恍若神妃仙子。我夸张地笑着，不知怎么，想起《好了歌》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呱呱见到我东篱姨的时候，东篱姨四十岁。我在一旁绕着，笑着，说找到自信了，四十岁还可以这么美。呱呱私下里问我，这真是你东篱姨？一点也不好看，她不会笑话你把自信建在美上面？
是的，我那东篱姨已泯然众人矣。面对我的赞美，她温和地笑笑，像是不曾知道明月何皎皎，也不在意面色黄褐难拂试，脸上的点点斑斑那么任意地星罗棋布着，让我想起十四岁那年暗恋的临桌男生，男生暗玉般的面庞老早就有雀斑星罗棋布着，那又如何，我还不是暗恋他？
如今已开始有斑点在我脸上盘据。我怕什么呢？怕不能悦人？
细想一点也不是。我一点也不怕被笑话自信建在美上面。我只是自我悦纳。拿镜中的皮毛自我悦纳。前二十年我可以，再以后要想点别的。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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