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刚要睡午觉,电话急匆匆地响起来。
是妻子黄兰,电话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声地说,陈明,陈明……
陈向东听得不耐烦,咱们儿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儿子不见了,儿子不见了,呜呜呜……
那天的事十分蹊跷,黄兰带儿子去公园爬山,刚走几步,陈明就说肚子疼,黄兰赶紧抱着儿子去医院。
专家诊室前等了很多人,黄兰坐在那里心急如焚。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的女人走过来,问了问陈明的症状,然后从包里拿出几张卡片,说她们是什么幼儿保育协会的,让黄兰有事给她打电话。
黄兰接过卡片,翻来覆去地看,看得头晕眼花,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黄兰遇上的是个“拍花的”。
小区的保安小刘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个白净女人抱着陈明站在门口,黄兰回家拿了厚厚的一摞钱给了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女人收了钱,笑着拍了拍黄兰的肩膀,黄兰又摘下了手上的戒指。
小刘说,他开始以为是黄家的亲戚,直到陈明被抱走了,黄兰在原地神不守舍地转悠,才意识到出事了。于是,把她拉进保安室,给她洗了脸、漱了口,黄兰这才醒过来。
陈向东气疯了,先报警,然后打电话给强哥,强哥正在睡午觉,听见陈向东声音都变了,说儿子被人拐了,是不是你们道上人干的,如果是,要多少钱都给!
电话打完了,他把手机哐地扔到地上,走过去将流泪不止的黄兰一把拽了起来,两眼血一般红,咬牙切齿道:“你,你……”
此时,妻子双眼红肿,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心一下软了下来,后面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昼夜,陈向东一直没合过眼。孩子姥爷叫了三十几个人,开了九辆车,到各个车站路口去堵那个女人。陈向东像发疯的狮子,找遍了每个角落,嘴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两个大水泡,钻心地疼。
从火车站到派出所,从派出所到强哥家,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一直折腾到天亮,陈向东浑身发软,腿肚子直抽筋,额头阵阵冒冷汗。
孩子姥爷看着担心,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一定要把心放宽,千万不能急出病来。然后安慰他,说你和兰兰都没干过坏事,不应该报应在孩子身上。
陈向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疯狂过后是绝望。
他几乎是被人扛回家的,进门后坐了半天,才渐渐恢复了生气。黄兰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说。陈向东憋着一肚子火,转身进了书房。
黄兰坐在那里,不哭不笑,双眼黯淡无光,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皮,就像一具风干了的僵尸。
陈向东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梦里看见儿子像只小狗一样欢蹦乱跳,他心中一阵狂喜,伸手去抱,手里猛然一空,醒了。他揉揉双眼,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心中像有万蚁爬过。
黄兰还是老样子坐着,表情姿势一点都没变,陈向东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上去摇了两下,黄兰应声而倒。
陈向东傻了,到厨房接了一碗凉水,哗地泼到她脸上。
这下黄兰醒了,她咳嗽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毫无光泽。
陈向东刚想安慰两句,只见黄兰乍着两手走过来,桌子就在眼前,她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撞上去。
桌上的茶壶晃了两晃,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陈向东跑过去,见她仰面朝天躺在那里,脸色雪白,头发披散,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宝宝,宝宝……”
陈向东心如刀绞,扑通坐到地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感觉一丝温热的血正慢慢地流向自己的掌心。
陈向东一直在找他的儿子,找了整整两年,人瘦得像根旗杆,脸上一把皱纹,他吃得很少,烟越抽越凶,经常不住声的咳嗽,随时能咳出来果冻一样的浓痰。
黄兰还是老样子,天天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她走路本来就轻,现在更是变得像鬼魅一样。
为了找儿子,陈向东在报纸、电视和电台都登了寻人启事,悬赏十万,后来又增到二十万,过了一年多,还是踪影全无,陈向东一狠心把赏格加五十万。
重赏之下,必有好事之徒!那时不断有人打电话过来,提供各种虚无缥缈的消息。陈向东为此花了不少钱,从广州到西安,从上海到四川,腿都跑细了,也没找到儿子的一根头发。
找到最后,陈向东自己都绝望了,想起儿子用胖乎乎的小胳膊搂着他,嘴里不停地叫爸爸,心里就像刀扎一样。
每次失望而归,摇摇欲坠地走进空荡荡的家,他总会想起当年的情景:黄兰一脸幸福的笑,儿子乍伸着小手,颠颠地扑进他怀里,一边叫爸爸一边咯咯地笑。
而仅仅过了一年,一切都已经万劫不复,妻子痴了,儿子丢了,陈向东问自己: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时他有很多钱,账户上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大,但这能换回自己的儿子吗?赚来的钱留给谁花?
陈向东的生活已经一塌糊涂,家里乱糟糟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每天吃外卖,一屋子泡沫塑料,空气中飘着一股馊饭的味道……
实在看不过眼时,他会打扫一下,但打扫到一半就会停下来,浑身力气全失,心想:我这又是为了什么?我还需要干净么?
他不停地找,绝望地找,毫无意义地找。朋友劝他,同事劝他,最后连孩子姥爷都劝他放弃。
陈向东表面上答应,转过身去却依然如故,除了找儿子,他还能干些什么?儿子毕竟不是他们的,在这繁华而凄凉的城市,有无数东西可以分享,但生活,谁又可以帮着分担哪怕一丁点?
到了年底,滨海破获了一个专门拐卖婴儿的犯罪团伙,共救出68个被拐卖的孩子,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有的被挖去双眼,有的被抽掉脚筋,然后躺在繁华路口和香火茂盛的寺庙门口乞讨,讨到的钱全部上缴,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饭吃,有时还要挨打。
陈向东闻讯赶去时,儿子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歪着小脑袋,又黑又瘦,身上破破烂烂的,像只饿了很久的小猴儿,陈向东抱起他,感觉万箭穿心,听见儿子像念经一样地嚷嚷:“老板老板发善心,可怜可怜苦命人……”
还没念完,陈向东就哭了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到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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