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文\33
小段被她妈拿去火化了,没告诉我葬在哪个墓园。
连续一周我过得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前几天上班没忍住骂了一位脑残客户,之后被经理拉到办公室当脑残骂了回来;新买的手机刚用不久就被偷,还得去抽空补办一张电话卡;楼顶的装修队不分白天黑夜地赶进度,我认真去查了故意杀人要判几年,最终赔偿费抑制了我的暴躁。
我和爸妈吵架了,不过他们没有来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去联系他们。
小段之前养了一盆仙人球,刚买来时绿油油的,浑身带刺,生机盎然,她说这球跟我一模一样,一脸郑重地摆在了床边的柜子上。搞得我每天起床按闹钟都被扎得一个激灵,倒是比闹钟好使。
今天早上我仔细端详那盆被我忽略了很久的植物,它应该已经两个多月没晒过太阳浇过水,早就瘪下去一大块,像没了气的皮球。我觉着小段说得也对,那仙人球挺像我的。
晚上我提着一大袋垃圾和瘪了气的仙人球丢到楼下去,路遇邻居家的小孩,名字记不住,我管她叫“丫头”。不过因为她老是叫我大婶,说话也不礼貌,我并不怎么待见她。
她似乎放学了,背着个书包,远远朝我做了一个极丑的鬼脸。
我对她竖起一根中指。
我不怕对她造成负面影响——丫头小学还没毕业,年纪不大,但懂得挺多。况且她接下来不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什么东西,揉成一团,企图投个抛物线攻击我,被我一侧身躲过,那东西正中垃圾桶圆心。
我伸长脖子朝里看了一眼:纸团上全是红色的大叉和数学公式。
她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快步溜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记忆里邻居家傍晚的争吵,女孩的哭喊,还有摔碎东西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而小段如果在,她那时就会痛斥一番中国的教育问题,说得狗屁不通,我往往给她一个白眼。
我想,她应该也过得不开心。
小段跟我身材差不太多,买的衣服基本跟我一个尺码,所以我并不打算扔掉,准备留着自己穿。晚上睡觉,我可以穿着她的睡衣,搂着她的枕头进入梦乡。
只是每天醒来,我意识到旁边空无一人,还是会恍惚很久。
某天下午,丫头在小区里踢毽子,踢到树上了,我帮她摘了下来。
“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小段姐姐了。”她接过我帮她摘下来的毽子,看向我:“是因为你脸太臭把她吓跑了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自动忽略了她管小段叫姐姐而管我叫大婶的事:“谢谢你的关心,但嘴用不到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你穿的是她的衣服。”她说。
“是啊。”我怅然地低下头,看了看这件曾在小段身上待过的灰色开衫:“还是她穿着好看一些。”
丫头诚实道:“我也觉得是,小段姐姐身材好。”
我觉着她这嘴真的可以捐了。
她买的酸奶还剩几瓶在冰箱里,桌上摆着一本她没看完的时尚杂志,淘宝购物车里还存着不少她想买的东西。我经常会掐自己一把,然后想,也许我还陷在哪一层梦境里,没有醒过来。
丫头渐渐在我的视野里出现得更频繁了,她放暑假了,我的噩梦也来了——每当她在小区里看见因推掉团建而无所事事的我,总想和我切磋一下羽毛球技。
我体育其实一般,懒懒散散的陪她打了会儿,谁也没输,最后实在不想打了,就借请她喝奶茶的名义停止了战争。
丫头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屯屯屯地喝着。
我望着前方一片暑气蒸腾的街道,小段忽然站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杯奶茶:“给,少冰少糖。”
我笑了起来:谁跟你说的少糖,我要不加糖的。
她一插吸管,怒道:“给你脸了!我自己喝。”然后转身又去奶茶店排起了长龙。
丫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大婶。”
小段消失在了长龙里,世界再一次清晰起来——奶茶店门口只有几个中学生。我心情瞬间低落了下去:“做什么?”
她嚼着珍珠,口齿不清道“你想小段姐姐吗?”
刚刚就在想呢。我喝了一口拿铁,苦到让人咋舌的刺激在味蕾炸开,我发现我还挺喜欢这个感觉的。
我深深皱起眉:“还好吧,没特别想。”
她又问:“你爱她吗?”
爱。但我笑道:“瞎问什么,你个丫头片子懂屁。”
她叹口气:“哎,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了。”
我笑得更离谱了:“那你懂什么?说来听听?”
“不要想太多。”她老气横秋:“失去的总会回来。”
我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谢谢大师,受教了。”
她又补充道:“别一直活在阴影里。”
我怔了怔,伸手揉她的头顶,轻声说:“不会的。”
因为那些记忆,在我看来不是阴影。
我们一起坐过山车,一起去海边旅行,一起骂过拥挤的交通和国产烂片,一起做过情侣间该做的所有事,我们牵着手走过没人经过的小胡同,我们也经常吵架,但最后都会互相抱着接吻。
那些旁人所谓的阴影,都是我生命里的宝藏。
小段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日本童话,用桔梗把指尖染成蓝色,合成一个窗框的样子,透过它就能看见往事。
这么些天来,我无数次看见她的幻影,好像桔梗染蓝的手指一直停在我眼前。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呢?天堂还是地府?或者按轮回的说法,她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新的生命?如果她还在,应该已经兴致勃勃地和我商讨明年的打算了,如今她不在了,也许是时候学会一人去作打算。
只是画在窗台上的混沌摆一刻不停的转着,顺着阳光飞上了天,跑到银河里去了,我每天一抬头就看得见。
我真的很想她啊。
“大婶。”丫头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别哭啦。”
我看向别处:“没,最近眼睛有点过敏,老是流泪。”我接过那张卫生纸,正准备用,有些狐疑道:“这不会是你用来擦鼻涕的吧?”
她嬉笑道:“不是啊,仙女怎么会流鼻涕。”
四点过,丫头被她妈妈叫回去写作业了。我缓缓朝电梯口走,手机忽然响起了一条短信,是我爸发来的:
今天我钓了两条鱼,你妈妈把它们拿来水煮了,回来吃吧。
我笑了起来,又朝外走去。我爸是从来不会注意到短信回复的,想起这位中老年大叔对着智能手机眉头紧锁的模样,我赶紧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爸。别放香菜,我马上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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