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咔一声擦亮了黑暗的沉寂,一点小小的星火在黑暗的空间闪烁起来。燃烧的烟雾飘飘袅袅,朝着屋顶飞,很快又被黑暗吞没。
容麟实在是睡不着了。
索性拉开阳台窗帘,酒店阳台外的霓虹灯光透过阳台玻璃,洒了一地的昏黄。
一盏盏悬挂在直杆灯柱的灯泡,或远处高楼外墙支出的灯箱,散发着的束束灯光,尽量把夜色收进它的光辉里。伴随着蟋蟀有节奏的吱吱声,演译着静谥的心事。
容麟脑里重复播放着今天遇到的一个小男孩的情景。
除去他今天忙忙碌碌的在寻找医生科室,打电话问介绍人对接要寻的医生名字,把妈妈安排进住院部的时间,早上那孩子的模样已在他脑里来回奔跑了好几回了。
孩子大概只有四五岁模样,胖嘟嘟的,还很白。什么发型他忘了,只记得头发乌黑发亮。在他刚到医院,靠边听电话时,跑过来摇着他的手,问他,能不能喊他一声爸爸。
更让容麟不解的是,孩子竞有七分像他。
特别是容家那世代传下来的耳朵,又长又厚。就差跟佛萨比了,当然,这是别人的美赞,说的也没错。
当时好像有一两个经过的都人在说,长得好像。那孩子明显眉毛,鼻子,耳朵简直跟他是印出来的。
而他这耳朵的遗传,三代人近十个堂兄弟,也只有三个人有,他自己的亲哥都没遗传到。
这是自己的孩子吗?
容麟把烟蒂放进烟灰缸,手摆弄着打火机转圈。
一圈一圈的旋转着。
为什么他没有任何印象会留下手尾,生意场上的应酬也都是做做样子解解需要而已。
如果说不是他的孩子,为何又如此相似。
甚至,他把这孩子下巴的轮廓和眼睛,那么自然的套在一个人的身上。
就好像拿着某个机关的钥匙,放进去刚刚好能启动程序一样。
他下意识的,就把这孩子跟苏默默套上了。
甚至她的那句有点腼腆羞涩的“师兄好”,在这静悄悄的深夜,伴着远处“吱吱吱”的虫鸣声,也飘旋在耳边。
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一下子打开了,嘴角稍微弯起的弧度,意外的泄露了温柔。
想起好多年前,那个站在篮球场边,笑着看他打球的姑娘,长发飘飘的。
已经记不清她五官细致的模样了,可在今天偶遇的那孩子脸上,却浮上了她的影子。
他的心里也好像早已没有她的影子了,久得好像这人就不曾存在过似的。只是,稍微一碰到,又一下从心里的某个地方冒出来。清晰的感觉,模糊的轮廓。
静默的存在某个地方,不增不减。
如天上的那轮明月,你哪怕不把它放进心里,但它一直都在,或圆或缺,从来不曾消失过。
哪怕它偶尔也会躲起来几天。
这十年来,他每天都是应酬,开会,定板,出差。从一个鞋子小加工厂,做到现在,公司旗下有三个大牌子,已是国内一流出货商。近五年,都是销量的冠军。而这些,他付出了十年的时间。
怎么今天这孩子出现得那么巧!容麟问了自己好多遍。
当他怔在那的时候。小孩胖乎乎的手还拉着他的食指,奶声奶气的问他,能喊他一声爸爸吗。诚恳的眼神让他一下就掉进回忆中。
是默默的眼睛,那么清晰又那么笃定的感觉,这眼神只有她有,如湖水的水面,波光粼粼。
当时孩子扑闪几下的睫毛湿了,容麟还反应不过来时,那孩子就放手走开了。过了一会他才忆起,他忘了回答,也忘了问孩子的名字和情况。他那时不仅怔在那里,还跌进记忆的深处。
平时他也没少来这城市出差,这医院倒是第一次来,也可以说,他得有段时间来跑这医院了。
因为妈妈查出了乳腺病变。得赶紧做手术。
而这里的医院,是除了北京外全国最好的医院了。每天人流熙熙攘攘,行色匆匆。
无论贫穷富贵,到了医院,都是病号。人的阶层好像只有在这,落差才没那么大,每个人都是脸色凝重。
容麟公司的事也不轻松,只是妈妈的事他还是想亲力为之。
妈妈这一辈子挺难。看着她年轻时操劳,上了年纪却要照顾腰椎间盘突出严重的爸爸。
好不容易哥哥结婚生孩子了,却跟嫂子的关系升级成三天两头战火绵延。
他又忙于奔波,对于自小较疼爱自己的妈妈,心里还是有点亏欠的。
一夜未眠。
他有点后悔让那孩子走了,要是能再遇到孩子,他得好好找找他妈妈。
他暗暗提醒自己。
默默拉着小苏融的手,从住院部出来时,小苏融就挣开她牵着他的手,跑去跟一个头上贴着退热贴的小女孩打招呼。
“你要勇敢哦!加油”他还折起手肘,说得有板有眼。
小女孩的爸爸抱着这个有点虚弱的孩子,听到小陈融这么说,强撑起笑容来对着一本正经的小陈融说谢谢。也拉着孩子的手跟陈融打招呼,用自己的话代小女孩回答:
“说谢谢小哥哥,我家宝宝会加油的,会好起来的!”
说到最后面这位小女孩的爸爸声音都哽咽了。
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酸得不得了。
天下父母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整整有七年没见家人了。
无论她再怎么逃避,家永远是她记挂的地方。
香姨生病了,她是来给香姨送吃的。
香姨的甲状腺肿大,得做切除手术,儿子儿媳妇都在美国,一时也赶不过来。所以,照顾香姨就是默默的责任了。
想当初来到这城市,因为租到香姨的房子而相识,这些年也好在有香姨的照顾,才使她免去了许多不便。
医院永远在见证世间一切的生离死别,人世要是有九种不如意,在这至少能让人看到七种:有不甘,有痛哭,有解脱,也有衰怨。
纵然有些人是因为病愈而喜极而泣也会有人看着医院单据而愁眉深锁。而生活中充满幸福,洋溢着热情的世界,貌似都在医院之外。
刚才在病房那下跪的母亲,拼命的哀求医生用她的肝给儿子换上;
那个被丈夫挽着,吃力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空掉的一边裤管也在前进中晃荡的中年妇女;
那个守着老公刚做完手术出来还没醒过来的女人。
挺着六七个月的孕肚,用棉签蘸水在老公的唇上刷着,不停的说着“老公,手术很成功,我和宝宝以后就靠你了”之类的话。
只是,不知,母亲的肝能否换回儿子往后的生命;
锯掉一条腿的妇女癌症还会不会复发;
而那个手术成功的年轻爸爸,在以后的日子里能不能成为家人的依靠。
苏默默突然想回去看看家人,七年来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念头。
妈妈在电话头说了多少遍让她回去,她却每次摧托工作太忙,走不开。
现在孩子已经快五岁了。默默心想,过两月,等香姨身体恢复了,幼儿园放暑假,就带着孩子一块回去。
爸妈还不知道她生了个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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