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城某写字楼里十一层。
这正是午休时间，陈坦之从茶水间里接了一杯水，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边在盘算着今天要加班到几点才能下班。陈坦之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说得好听点，是公司的灵魂，说得难听点，就是反复被甲方强奸的乙方。
刚刚发送到对方公司的第六版设计稿又被退了回来。对方横挑鼻子竖挑眼，却说不出哪里不满意，只说：“嗯……嗯……就是，就是应该更加……你懂的。”懂你妹，陈坦之心中叫苦不已。
走出茶水间，年轻的同事们正聚在一起，讨论网上热门的一道问题：如果有下辈子，你打算做什么？是做身高一米八的高穷帅还是一米五五的矮矬富呢？同事们讨论的尺度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大。徒弟小沈看见陈坦之，就问：“师傅，你呢？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陈坦之呷了一口茶水：“这辈子做人就已经够辛苦了，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人了。”
下班已是夜里十一点三十分，陈坦之将第七版设计稿发送到甲方的邮箱后，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公司只剩下他一人，因此照例是他关窗，关灯，锁门。春风微冷，吹得陈坦之一哆嗦，赶紧关上窗户。
窗边立着一台自动贩售机，这是公司提供的为数不多的福利之一。像陈坦之这种资深员工，刷一刷卡，每个月可以免费喝一定数量的饮料。
陈坦之拍一拍机器，自言自语道：“咳，下辈子干嘛做人呢？做一台自动贩售机不也挺好？”
回到家已是深夜，楼道里早已恢复冷清，只剩下声控电灯，不冷不热地欢迎他的光临。确实，一天到晚要么待在公司里，要么在外奔波，在家中的时间寥寥无几，自己跟其他来这个城市旅游的游客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孤独地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多年，不能说一无所有，只能说付出的多，得到的却很少。
哎，生而为人，对不起。
真是累，睡一觉，明天大概就会变好吧。
2
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陈坦之觉得自己的背被晒得有些发痒，伸手想要挠一挠，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猛然想起自己租的房子朝北，怎么会有太阳晒进来呢？
他猛然睁开眼睛，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公司。彼时他正面对一堵墙，同事们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却没有一个人看他。陈坦之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发现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反而有些许叮叮咚咚，硬币碰撞的声音。
他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所在位置，虽然十分令人难以置信，但他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他妈的居然真的变成了一台自动贩售机。
陈坦之看看正对面墙上挂的时钟，十一点。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难道全公司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没有来上班吗？
正在这时，老总方国富过来，环视一周，立马发现了端倪：“陈坦之人呢？打个电话给他。”
虽然陈坦之平时被方国富压榨得厉害，此刻也忍不住想抱住老总的大腿：不愧是公司老板，公司上下这么多人，只要扫描一眼就能查出谁缺勤。
经这么一提醒，终于有人想起了他。小沈给他打电话，没人接，然而熟悉的铃声却在公司角落响了起来。
陈坦之眼看着小沈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诶，诶，小沈你想要干什么？啊啊啊啊不要这样……
小沈伸出手往出货口里掏了掏，捡出一只手机。
“嗨，老陈这家伙，丢三落四。手机居然落在这种地方。平时还老说我搞不灵清，他也没好多少嘛！”
很好，小沈，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海天公司那个麻烦案子到时候就交给你接了。
老板见联系不上陈坦之，只好嘟嘟囔囔离开了。小沈倒是机灵，赶忙跑到陈坦之的座位，熟练地打开抽屉，掏出一张卡，往“陈坦之”身上刷了一刷，又在他“身上”点按两下，出货口里滚出两瓶椰汁。
陈坦之被点得满身不自在，心里藏了多时的谜团却被解开了：我说这卡怎么这么不经刷呢，这野丫头……
“老陈请客，随便喝。”小沈递了一瓶给刚走过来的刘奕楠。
刘奕楠？
刘奕楠！
刘奕楠是公司最漂亮的女生，几个月前和小沈同一批入职。她跟小沈不一样，小沈大大咧咧，跟个汉子似的，给她几平方米空地，她能翻百来个筋斗。刘奕楠却是亭亭玉立，温柔似水。
陈坦之不禁在心中暗暗为徒弟叫好。
“我不喜欢喝椰汁，没味道，我从来只喝可乐。”刘奕楠摁了摁按钮，投了三枚硬币，“我小时候一天能喝六瓶呢。”
“咣当当”，硬币下落，砸到了陈坦之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刘奕楠喜欢喝椰汁。他记得小沈给他灌输过一个理论：我们美女从来都不喝含防腐剂的饮料。导致他有次请刘奕楠喝饮料时，自作聪明地询问：“椰汁？热量低，防止发胖，适合你。”
“啊，是吗？好的，谢谢。”
后来，陈坦之还买过几次椰汁给刘奕楠，她从来没有拒绝，每次都愉快地喝完。
陈坦之还来不及将这个问题想通，宅男小汪紧接着就过来了。小汪人不错，技术控，游戏宅，爱盯着手机看，公司微信群里抢红包，没人能抢得过他。
小汪往“陈坦之”的“肚子”里塞了两枚硬币。选好东西，然后按住出口，再选择退币。接着再买东西，然后之前滞留在出口的东西就一起掉出来了。
你大爷的，金牛座。
3
陈坦之一个中午服务了不少人，不禁有些乏力。来往的人形形色色，最可恶的就是他们的部门经理老孙。
老孙是陈坦之的顶头上司，脾气暴躁，向来不懂体谅下属为何物，却唯甲方马首是瞻。所有的活都一股脑交给陈坦之做，他自己嘛，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该抢功劳的时候，跑得比神舟飞船还快。
老孙嗜甜，喜喝橙汁。此刻的陈坦之倒是恨不得吐点胆汁，让他尝尝苦头。
“陈坦之”有意识地想让老孙多等会儿，故意慢慢出货，老孙的暴脾气一下被点燃，狠狠地踢了机器一脚。
卧槽！好痛。
没想到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还是身不由己。
春意盎然，万物生长。陈坦之却忍不住打了个瞌睡，却莫名惊醒。
喂喂喂，小M，买饮料就买饮料，为什么要在人家的身上乱摸？
小M，公司行走的荷尔蒙。他的发情期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换句话说，就是随时随地。
“你叫什么名字？”
喂喂喂，人家工牌不是写着吗？王、小、红。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刚进公司？”
你妹，人家来了大半年了，今天只是化了妆而已。
“一定是刚进公司，否则，你进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应该注意到你了。”
……
“你喝什么？我请你，椰汁吧。你这种美女就跟椰汁一样清甜。”
喝喝喝，喝你个大头鬼。
女孩终于开口：“马小刚，把你这泡妞的招数留给其他姑娘吧。”随后一个转身离去。
陈坦之仰天长笑。
“追女孩儿也有错吗？喜欢就去追嘛，我才不要像陈坦之一样，畏畏缩缩，把喜欢放心里，什么都不敢说呢，对吧。”小M郑重其事地拍了一下机器，陈坦之感觉到肩膀一沉，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同时沉了下去。
一天结束，贩售机所属公司过来更新物料。陈坦之感受到自己的腰际被一把钥匙打开，从里面稀里哗啦倒出很多硬币，腹中顿时空了许多。然而，饮品的补给此刻也填不满他的心脏。
自动贩售机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呢，一样被忽视，被冷落，最后，劳动成果还是一样被剥夺。我的人生和“机生”异曲同工。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陈坦之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思考这个问题。此时已经离他恢复“人身”两个小时了。公司早已人去楼空。
桌上老孙打来的电话已经响了很久。
“靠！总算联系上你了，你今天一天到晚的上哪去了？你回公司了是吧？太好了，我跟你说啊，你昨天发的那份设计稿，对方满意了，合同已经签了。就是他们又提出一个附加的小条件，就是让你设计个……”
“我他妈昨天发的是第一稿设计。”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辞职。”
4
“喂，刘奕楠，我是陈坦之。”
“诶，你今天一天去哪里了？”
“嗯，在外面办了点事。刘奕楠，你要不要出来一起吃晚饭？”陈坦之紧张地捏了捏手中的可乐。
“现在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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