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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友二三事(中)

我与老友二三事(中)

作者: 易郁生 | 来源:发表于2024-08-19 22:50 被阅读0次

    “重回首,淡烟疏柳”——黎彬

    大千世界,人行匆匆,回眸纵然一瞥惊鸿,亦多为区区过客,而能相识相知相守且久处不厌者,人世得遇一二,此生无憾矣!

    东汉时,山阳人范式与汝南人张劭结为朋友,二人同为太学生,志趣相投,切磋学问,情之莫逆。

    一日,二人同时告假回归故里,范式与好友张劭告别,拉着张劭的说诚恳地说:“好友,此去山高路远,劭兄务必保重。弟归家之后,必定日夜思念于汝。两年之后的今日,吾必当亲自登门造访,拜见令尊令堂,探望令郎……”张劭也说了一些分别的话离开了。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两年之期在即,张劭忽然对母亲说:“母亲大人,请为儿酿酒以待佳客!”

    劭母疑虑,“吾儿归家两年,终日在家读书课子,并未见结交什么朋友,何以突然说要酿酒待客?”于是出言询问。张劭便把自己和范式的约定叙说了一遍,劭母笑骂道:“吾儿痴愚,二年之别,千里结言,人家就是随口说说,你又如何能当真呢?你还真是读书读傻了……”

    张劭一本正经地对母亲说道:“母亲大人不必多疑,范巨卿乃当世豪杰、信义之士,必不乖违!请母亲一定要为儿酿酒,款待佳客,以免失礼。”

    看张劭说的诚恳,神色坚毅,劭母便不再多言,果真为其酿酒。

    到了约定那一天,张劭早早梳洗完毕,衣着正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不一会儿,果然一从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着家门口靠拢,张劭拊掌大乐道:“必是好友到了!”迫不及待开门,果见范式立于门外,二人互相作揖,叫来母亲二人同拜,又叫来儿子拜见叔父,欢饮达旦。

    后来范式入仕为官,为郡功曹,一晚忽得一梦,梦见老友张劭,见他神色憔悴,须发皆白,仿佛垂死之人。范式想上前一把抓住他,但怎么也抓不住,只听张劭缓缓说道:“巨卿吾友,吾将于某月某日魂归九泉,吾视汝为生平第一知己,恨不能临终前见汝一面,难免抱憾终身。如果汝还没有忘记我,请来送我最后一程吧!”

    范式突然惊醒,痛哭一场,第二天找到自己的长官,要告假送别友人,并把自己昨夜所梦和盘托出。太守并不相信这样光怪陆离之事,但看到范巨卿言之凿凿,满眼通红,眼泛泪光,不忍拒绝,于是准其告假。范式身着丧服,骑着快马星夜兼程直奔张劭家中。

    时张劭已然病故,劭母悲痛欲绝,命族中儿郎抬起张劭棺椁前往坟茔安葬,走到一半棺椁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十几个青壮年拼劲吃奶的力气棺椁也纹丝不动,劭母抚摸着儿子的棺椁问:“儿啊!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突然遥遥听得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渐渐朝着送葬队伍飞驰而来,劭母言曰:“是必范巨卿来也!”

    飞马既至,身着缟素者果然范巨卿也。范式趴在张劭的棺椁前嚎啕大哭,身边人无不为之动容,哭罢范式朗声言道:“元伯,吾友,汝可以安心走了,生死异路,天人永隔,来世我们再为友朋……”话音刚落,棺椁突然又能够抬动了!

    这是一个关于于友情的浪漫故事。每每被范、张二人的千金一诺的信义所打动外,更是被二人身上流露出的浪漫主义所折服。在中国古代史和古典文学里头,“浪漫”从来不是单一、狭隘的,更不是专属于哪一类感情的,“浪漫”在友情里也能将其内涵散发得淋漓尽致——死生托付,必不相违。

    我的老友阿彬,便是我友情世界里最为绚烂的一簇浪漫。

    初中毕业,刚刚进入高中,一腔热忱,落笔成思,洋洋洒洒数千言让我成功摘得“班长”的桂冠,日常的管理工作中,我收获了我读书生涯中最虔诚的“小迷弟”——阿彬。

    十几岁的年龄,天真中透露着无邪,印象很深刻的是,他最喜欢听我讲历史故事,每每我引经据典,娓娓道来时,他便两手托腮,无比虔诚地凝望着我,这无疑使得我的故事演绎得更精彩,因为每一个讲故事的人都会被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所打动,继而受到鼓励。

    我由记得,我高中尤爱读《二十四史》,其中读到《宋史·王旦传》,把“王旦荐贤寇准”的故事重三四五的讲述给身边的同学们听,每一次他都像听新故事那样随机坐在一根凳子上,依旧是双手托腮,仿佛我就是那个天底下把故事讲得最为生动有趣、声情并茂的说书人,永远也听不腻。时隔十年,现在回忆起当年他的样子,我心中仍然会泛起阵阵温柔的涟漪。

    我家离校很近,步行约十分钟左右,所以我住校的日子很短暂。倒不是因为我不合群,是我受不了寝室的腌臜,特别是有同学一个星期不洗一双袜子,把袜子塞在自己的床铺底下,准备一周后拿回家由家长洗,大夏天一进寝室一阵恶臭传来,当真令人作呕。

    我寻思,这袜子不洗哪儿来的那么多换的?经过我的观察和有同学的“告发”,是某某寝室的某某居中串联、游走于各个寝室贩卖袜子,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不洗袜子的“源头”找着了。于是当天晚上晚自习前的“读报课”活动,我便走上讲台,大批特批这个卖袜子做生意,加剧寝室卫生问题的“幕后黑手”,并扬言如果再有贩卖袜子的情况出现,我身为班长一定要不遗余力揪出这股子“黑恶势力”,严惩不贷。

    结果我的发言起到了超出预期的作用,一夜之间供不应求的产品消失在了寝室楼层。我暗自高兴这“幕后黑手”还挺听劝,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幕后黑手”竟然是我的小迷弟——阿彬!他人生的第一次“创业”便被我扼杀在摇篮里,我们不论对错,但回忆起这段青葱往事,我往往忍俊不禁起来,他能遏制自己“发财”的欲望,并不是因为“惧”,而是从内心涌出的“敬”,他相信我慷慨激昂的言辞中有最单纯质朴的道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个人成长的环境和经历是其性格养成的重要因素,但并非绝对。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有些人素日里看起来软软弱弱,但每到关键时刻,你会见证他骨髓里的慷慨正义,凛然豪迈,我把这东西称之为“固从本心的坚守”。

    高中那三年,是我读书生涯里永远值得骄傲和回味的三年。

    学校是我见过最表里不一的社会职能机构,打着教书育人的口号,三尺讲台上站立的多为性格暴戾、人格猥琐、性情阴鸷者,色厉内荏,媚上欺下,人们常言“以手中小小的权力难为人是人性中最大的恶”,其源头就是诸如此类的衣冠禽兽占据了教书育人的舞台。

    阿彬的高中班主任彭老头便是这样一个人格卑劣,不入流的老匹夫。

    我生就一副反抗强权的躯体,和鲁迅有着一样的嘲讽、叙事能力,特别是对学校一些乱收费、以大欺小、以权谋私、戕害人格的现象敢于说“不”并撰文以抨击。赢得了许多感同身受者的尊重,这对于几十年来一直享受德不配位权力的彭老头之流,我无疑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时常在自己的班级里念着我大名,极尽诋毁之能事,并告诫班上学生,切不可与我为伍。

    偏偏阿彬把彭老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每天下午放学吃饭必要等着我一起,有一天不凑巧,被彭老头在食堂撞见。阿彬还无奈的打了声招呼,我和彭老头四目相接,少年蔑视,丝毫不屑隐藏。我那要宰了他的眼神让他很快避开了我横冲直撞的杀气,我憎恶眼前的丑陋,他灵魂的丑陋是他皮囊丑陋的一百倍。

    那个年龄的老东西都有一个特点,太硬的不好惹,柿子专挑软的捏。阿彬变成了他眼中的“叛徒”“忤逆”,三天两头找他麻烦,前面十二年读书生涯从未恶请过家长的阿彬,终于有一天因为“交友”居然到了要请家长的地步。阿彬的父母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民,父亲的性格又有些暴躁,听说自己儿子在学校“表现不好”,急冲冲撂下手头的活计,紧赶慢赶到了学校挨训。

    阿彬那一刻应该是本能的有些恐惧,而且程度不低,两个足以令他窒息的男人同时出现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办公室,说相声似的一逗一捧,要让其当面儿保证不和我这样的“坏榜样”为友,断绝往来。在威严下逆来顺受惯了的阿彬,按照彭老头的预期,用“请家长”这一招足以击溃他全部的防线,乖乖就范。可接下来的一番话,老实讲,就连我听说后都震惊了,

    “不!他是我哥,我就要和他一起耍……”

    一向善于想象的我,竟然一时想象不出眼前这个一贯彬彬的少年,是何等样的语气猛然掷出那样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语,又是何等样的神色面对学校里和家庭中的两大“权威”。我的印象里,那么多年,阿彬只描述过那件事一次,也就是在事发后不久,这么多年从未再提过,他终究不是一个善于叙事的人,不像我,一件津津乐道的事情,我可以谈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依旧能够让人像听新故事那样慷慨激昂,如果说我的生命如一团烈焰,那么阿彬的生命应如一泓清泉,潺潺汩汩,细微而永不干涸断绝,而我则很容易把自己烧成一堆灰烬,再也无法照亮明天那个同意需要温暖的世界。

    甘甜的孕育是从积累酸涩开始的,“成长”往往出现在某个惊心动魄的瞬间,顿悟生命的伟岸力量。那是一个悠悠的假日,忘却了寒暑,只记得彼时我和王君、老友徐在老家聚玩,突然我的手机短信铃声想起,我懒懒地点开打开——“哥,永别了!”(阿彬)

    短短四字,犹如晴天霹雳,毫无征兆的把我震懵了。前一秒还谈笑风生的我,须臾之间呆若木鸡,瞬间回过神来我立马拨打阿彬电话,已是无人接听,心急如焚,不待解释连忙随时拦了一辆出租车,二位随行友人看我焦急如斯,只得坐上车来,我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给他们解释这突发情况。

    如若寻常之时,我可以肯定我不能按照我模糊的记忆寻迹到阿彬的家中,我生性散淡,并不刻意去记忆友人居所。但那天我情急之中,大脑记忆却分外清晰,灵思集中,回忆精准,山间林荫小道弯弯绕绕,农村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带领着老友徐二人愣是跌跌撞撞,接着手机的微光找到了阿彬的家门。当时临近之时,由于心中焦急,有一个比较陡的斜坡把我的脚“咔”的一声崴了,二友连忙将我扶起,老友徐柔声问我有没有事儿,我全然不在意脚踝的疼痛一把抓住他们的手撑了起来,急急而奔阿彬家中。

    彼时家中一间卧室开着电灯,大门敞开,电视机发出挺大的声音,我们三人失礼的闯了进去,眼见四下无人,我们一致决定就在家中等待。心中暗暗祈祷,来回踱步思虑万千,好像把和阿彬交往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似的,突然门外一众喧哗闹嚷的声音由远及近,阿彬被家人架住回到了家里。

    突然看到三个陌生小伙儿齐刷刷站在家中,众人疑惑之际,我突然喊他的名字,我记得阿彬应了我一声,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恍如隔世”之感。众人听我说明来意,都表示感激,尤其是阿彬的奶奶说了一句让我很感动的话:“你们是阿彬的贵人!”

    这句话我记了半辈子,“阿彬的贵人”这句脱口而出的带有评价性的语言我不知道当得起与否,这个需要历史来评判,需要当事人心中掂量,但这句话让我的情感得到了慰藉,让我的行为得到了认可,良善的人说出质朴的话,在我的心里远胜一万句有求于人时浮夸且违心的语言。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以一个成年人的口吻批评一个“大人”。我斥责其暴戾恣睢的性格难为一家之主,差点铸成悔恨终生的大错,应该痛定思痛。我虽然年轻,那正义凛然的言之凿凿愣是镇住了全场众人。那一晚,我们在阿彬伯父家的楼房住了一晚,和他母亲也谈至深夜,我坚信太阳出来那一刻,便又是烟消雾散的好晴天。

    阿彬谈恋爱了,我所见到的他的第一个女朋友,我印象最为深刻,姓袁,名字不必全提。那么多年我一直想说但没说,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但往事早已如烟,回忆起来也无多顾虑,那女生真的好丑!我的第一印象是绝对的认为二人极不匹配,阿彬不说英俊潇洒,但高大清俊,袁小姐的脑袋特别大,皮肤黢黑,嘴唇也厚于常人,也无怪她后来狮子大开口,要求刚刚才参加工作不久的阿彬要车要房要彩礼而最终使得二人分道扬镳。

    第二任,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文文静静的女孩儿,我们还在三峡广场的“老司机江湖菜”与其一同为阿彬庆祝过一场生日,中规中矩,但看得出阿彬煞是喜欢,每每在我面前畅谈她的优点,让我也觉得这个女生可以结婚。

    好景不长,美好且温存的时光总是“譬如朝露”,有一段时间我们俩没见面了。彼时我也在谈恋爱,但我和阿彬谈恋爱截然相反,我从来不是那种感觉爱得满得溢出来的感觉,更从不存在为情所困,我认为健康感情一定是相互的,没有“相互”一定要随即取缔,毫无牵挂。

    一天阿彬突然给我打电话,语气惆怅而懊恼,我连忙问他在哪儿,他说他在三峡广场,我说我立马去找他。当时我和那个女朋友也闹了一点矛盾,她打电话给我说要找我聊聊,而且比阿彬先打,是我挂断了其电话然后接的阿彬的电话,刚刚挂断阿彬电话她又给了拨了一个电话,我说:“我们晚上聊行不行,我兄弟和他女朋友闹得分手了,我那兄弟是个情种,我真怕他寻死觅活,听他语气不太正常,我挂了哦!”

    电话那头气急败坏传来一句:“XX,我rnm你自己的稀饭没吹冷去吹别个的……”

    那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听她飙脏话,但我真的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在我面前飙脏话,瞬间挂断电话发微信骂她不知好歹,没有脏话却字字诛心。直接删了就去安慰阿彬去了,说了些什么早已忘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骂了他“没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好的一个青年愣是怕自己娶不到老婆一样……

    我从他描述很多事情的时候我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结局,我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的结局会出现这样极富戏剧性的一幕,但也正是这一幕让我养成了无论再晚,只要听到电话一定会接听的习惯:

    一天早晨,太阳已经颇为愠怒,尖锐的阳光刺醒了还躺在床上的懒人。彼时已经十点左右,我打开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一点多阿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顿感不妙,那么晚打电话必有要事,我连忙回拨回去,听到电话是他接听的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询问其故。

    原来,近期他们因为感情问题已经无法共处一室了,但又没有直接说“分手”。傻傻的阿彬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等待着破镜重圆。就在那天晚上,他下晚班回家,仿佛天意一般,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恰好看到女朋友与另一个男人亲密无间手牵手走在马路上,一向文质彬彬的男人居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随即绰起地上的什么硬物,迎上去劈头就打,对方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又连忙反击,然后打电话“摇人儿”。

    登时对方来了几个助拳者,好汉不吃眼前亏,阿彬边走边撤,我是他大哥,这等事不给我打电话给谁打,我也能“摇人儿” 啊!坏就坏在我已经睡觉,当时也确确实实完全没有听到任何手机声音,我晚上睡觉极为深沉。

    我听他讲到这里,心中又怜又怒,不由自主打断他:“你人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报了警,警察很快来控制住了局面,赔了一点钱私了了。警察还劝我说,你看你前女友找到那个男的像个什么样子嘛,小伙子以后别那么冲动……”

    那一段时间我半夜老睡不大安稳,半夜神神叨叨的起来看手机,我从来也没与他说过这些。但他能够知道的是,那段时间我经常约他到我家里来吃饭,我还专门买了隔水炖炖鸡汤与他喝,因为阿彬那段时间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真是让人觉得像一句行尸走肉。

    我记得有一次我让他到家来,他明明已经到了楼下但过了一个多小时才上楼,我问他啥情况,居然是那个女人的妈妈打来电话,说她女儿现在这个男朋友她们全家人都看不起。已勒令其分手,想让阿彬回去……

    这幕滑稽的剧情,我当时没有发话,强忍一口怒气,我心里寻思:“如果你这点自尊都没有,以后真的别叫我哥了!择友如择偶,礼义廉耻这个最基本的底线都没有了,有不如无。”喝了那碗乌鸡汤,阿彬才缓缓开口,表示不可能再回头,我才确信他是真的放下了。

    很多时候,我都在回忆一下往事时,时常反问自己,朋友真的那么重要嘛?其实阿彬经历那一晚的难为经历,更应该坚定笃信,朋友真的很重要!

    独木难支,个人的智慧和力量总是没办法解决更高层面的问题,雄心壮志并不是靠个人的野心就能成就一番期许的美好局面。

    阿彬比我小两三岁,出身社会搞事业也要晚几年。有一些想法虽然并不成熟,一些情绪发泄并没有找准对象,一些观点有可能存在偏颇,但是我都觉得那是有可能我曾经也都经历过的,我应该去包容,他说了一些本不应该对我说的话,我听了也就听了,完全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只是当做某一时期的镜子,总结个经验教训。

    但我不允许他“得罪”其他的友人,因为别人没有义务和责任像我一样应该无条件紧紧抓住他的手。这是我最质朴的想法。

    有些小插曲发生时可能会令人不快,但大丈夫怨憎分明。恰好没过多久阿彬需要借一笔巨款去“商转公”,我这人从不邀功,更不讳过,这应该是阿土率先给阿彬提出了的,让其放心大胆去办这件事,并承诺了一期数目。

    阿彬打电话来找我借钱,我问他要多少,他说十万,我直接说好!我又让其给老曾打电话,阿彬表示有些不好意思,我只说你只管打,老曾这个人我了解,关上门吵架,从来不会是落井下石的人品。

    阿彬挂了电话,我立马给老曾打去了电话,让他预备好十万块钱,老曾表示只要阿彬亲自打这个电话,没什么好说的,借!

    后来这件事圆满完成,老曾生性直率,他在一次和我聊天时说:“彬说其实没有我这十万他在别处也能借到!”当时我一听,连忙给老曾解释,确实这句话“没水平”,阿彬是个不会表达的人,不善于说话,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老曾也没有批评的意思,仅仅是告诉我有这么一句话,一件事。

    我思虑了许久,虽然我并不像从前一样立马就要寻思解决某个误会,但我一定会在某个恰当的时间去调和一些问题,时间久了,能够心平气和的时候或以言或以文去告知,当事人自思自忖,应不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件事我电话里头与彬谈过,后面他请大家伙儿吃了顿饭,还买了茶叶和水果。过来好几天,我和阿土打电话聊天,我说:“彬其实太客气了,破费给大家买了茶叶和水果,吃饭随时随地都可以喊,感谢大家来吃饭兄弟之间哪里需要嘛……”

    话音未落,阿土笑了笑,开玩笑的说语气:“我没有耶!”我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空气些许凝固,但过了好一会儿,我说:“可能是等你回来以后给你吧!”

    阿土后来还补充了一句:“当时我承诺彬哥X万,但是后面我爸爸开新门市,我这边钱拿出去了,后面的十万都是去老婆家大嫂那里周转的,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没有做到‘言而有信‘数目没到位……”

    我原本是个直人,却也被生活磨平了一些棱角,我一直想说这件事,也一直没有张得开嘴,因为我的弟弟阿彬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是敏感而不能让我痛痛快快的“知无不言”的。

    在人生各个时期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在性命攸关的过往曾经,没有钱没有势没有什么虚无名望的时候,为什么我们反而能够推己及人,换位思考,笃定友谊,却要在生活好了,可以凭借自己一双手一副脑子有尊严的好好生活时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冒冒失失的语言呢?

    这一生,我们会遇到很多令人欣喜的人;这一生,我们会遇到很多给予我们攀升机会的人。他们会成为我们某一时期巴结、讨好的对象,这个时候的人往往是失去灵魂丧失尊严的状态,且感觉自我良好,对待领导做到不卑不亢的尊重即为正确,为什么一定要奴颜婢膝?厚此薄彼?

    风不同你讲,水不同你讲,太阳更不会对你讲,你需要它们,你却每天都在用他们维持一个活生生人的鲜活生命状态。

    对待赤诚相待,能够任何情况下都照顾自己情绪而引咎自责的友人,又或一如老曾这样性如烈火但率真无双的英雄豪杰,一顿饭、一杯酒、一盏茶,不该少的一定不要少,他们配,他们应该,他们值得,你的些许付出就是为自己纳福添德,这样鞭辟入里的道理为兄讲在今日,切不可学我们熟识的人里头某一类孤僻自傲,狂悖自负,自绝于友情,自绝于仁义的“失道”之举。

    裘千尺在绝情谷大喊放下恩怨只身离去的裘千仞:“二哥,二哥,你回头,你回头啊……”裘千仞缓缓伫立,扭过头去,柔声说道:“三妹,你叫我回头?我却叫你回头才是……阿弥陀佛!”言罢,飘然而去。一灯大师一旁大喜,口念佛号相送:“阿弥陀佛,恭喜大和尚证得因果,从此心无挂碍……”

    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

    重回首,淡烟疏柳……

    “不到辽东,大言天下无敌手;邂逅冀北,方信世间有英雄”——曾杰

    冯骥才的小说《俗世奇人》里,多有名头“当当响”,做事儿“响当当”,出类拔萃的极标致人物。

    “刷子李”“泥人张”“苏七块”……

    所谓“奇人”,“奇”在骨而不在形;“奇”在神而不在“貌”,“奇”在乱世中出尘避嚷而又暗重人间温情,外冷内热,至纯至性,确为世之英雄。

    自幼喜读诗书,遍稽群籍,于典故多有醉心,读《旧唐书·杨炯传》颇有感慨:“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词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炯闻之,谓人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当时议者,亦以为然。”

    杨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四人以诗文齐名,时人排序“王杨卢骆”,杨炯听闻,不以为然,觉得自己羞于排在卢照邻的前面,而耻于排在王勃的后面。“卢前王后”大抵“文人相轻”之意,千古如是。

    现代画家黄永玉,为人狂放不羁,时常以犀利、轻蔑之言辞点评同一时期的书画家,酣骂处甚至批评前辈泰斗,大有古今中外的书画艺术里“舍我其谁”的凌人傲气。上海有一个素来曲意逢迎,谄妄献媚的男主持人,在黄永玉社会地位、声誉、财富达到人生巅峰的时候有幸采访,开口第一句话就谄笑着说:“您是当今世界最顶级的画家,更被誉为中国画坛的‘执牛耳‘,当代的‘齐白石‘……”

    媚音未落,耄耋之年的黄永玉气得两眼一瞪,眉头紧蹙,继而破口大骂:“谁TM封我为‘当代的齐白石‘?我TM怎么能和齐白石相提并论,这不是变着法想让我挨骂吗……”

    以黄永玉的人生轨迹来看,其人绝非一个自我谦逊者,他几乎骂遍了中国近现代所有画家,但从他对齐白石的尊崇有加不难看出——一个真正的强者实在是用不着虚伪自谦,只要真正比他更强的人出现,他会以朝圣者的姿态虔诚仰望星空。

    承认强者,恰是强者最能证明自己强大的姿态!

    那是我第一次见老曾,一个“老气横秋”青年。身材瘦削,一米七的个头儿,直不楞登的头发露出油亮亮的额头,一身不合年龄的蓝色短袖衬衣扎在灰色的直筒西裤里,一双黑色尖角商务皮鞋,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那腰间别着的钥匙,强行把一个英气逼人的青年装扮成中年大叔一样。

    坐在拥挤的面包车里,在友人的送别中宣告此次别离,恰巧拿着钓鱼器具的老曾远远地朝友人打着招呼,一路小跑过来。友人赶忙做着简单介绍,“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喻哥……”

    汽车往来鸣笛的催促,燥热的天气更使得原本狭小的车厢内平添一丝厌烦,乘客堆满怒意的白眼似再不发车,便要山洪咆哮一般歇斯底里,无奈我只得在油渍渍的脸颊上堆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以示友好。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仓促的局面中,老曾慌忙撇下手中的钓鱼器具,右手忙从左衣领下的衬衣口袋里掏出几块零钱,不由分说的递给司机,帮我付了车费,只听“啪”的一声,坐在车门前的乘客重重关上了车门,蓄势已久的面包车一溜烟的冲出了老远,只隐隐约约听见友人和老曾在争执“应该我来……应该我来……”的声音,渐行渐远……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彼此双方第一次留下了好印象,总是好的。但不影响第二次见面的不痛快,人在不同的时间总在做着不同的事情,而心思直率的人往往难以在不同事情的进行中保持相对稳定的情绪和对人认识的一致性。

    就在分别不久,我再一次受到友人邀请,让我加入他们创业的队伍中。彼时我辗转到了轻轨站,为了不让我再一次受面包车拥挤受热之苦,友人执意要开车前来接我,须臾至,友人高兴地和我打着招呼,温馨的替我打开车门,因为后排座位上塞满了各样式儿的物品,原来友人和老曾正在大一新生开学之际,贩卖床上用品。

    “是那个上次替我热情开车费的朋友么?”

    我颇有好感地问道。

    “是是是,就是他,喻哥!”友人边开车边回答道。我一路心思畅快着,心想到了目的地我得好好交这个朋友,上次一别匆匆,连自我介绍都还没有来得及,就受了人家好处,虽是几块钱,但那份纯良之举,颇让我心生好感。

    渐行渐徐,一个转弯,终于抵达目的地,友人还未下车,我蓄满已久的笑意瞬间绽放,我轻轻地喊了一声:“杰……”

    万不料老曾怒意冲冲,气冲斗牛,瞥了我一眼后,转向朝着友人一顿咆哮:“你晓不晓得刚刚摊子上生意有多忙,你一个人跑了,我一个人忙得晕头转向,又要帮忙去送被子,又要忙着看摊儿怕丢东西……”唾沫横飞,气急败坏,友人一个字儿没有接,我更不知所措,呆呆立在原地……

    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这次见面,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老曾的歇斯底里是从客观而论之,至少占有90%的正确,换位思考,如若以我的脾性,以此事为例,恐怕更有雷霆之威。

    夜幕徐徐落下,喧嚣渐渐隐去,那个“直肠人”的火气似乎也在夕阳褪去余威的空隙里觉察自我的冒失,看我坐在友人安排的奶茶店里无所事事,等到他们忙碌完毕,兀地走了过来给我点了一杯奶茶,我客气地摆手婉拒,老曾略带歉意的笑容,大声招呼着老板,点了最贵的一种,说了几句闲话家常,似乎方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那是友人的一场生日宴,虽不敢言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时“老友记”初具雏形,期间大部分成员都不顾舟车劳顿,亲临友人处庆贺。在一家“美蛙鱼头”店里,欢声笑语,放歌纵酒,不在话下。

    酒酣席冷,杯盘狼藉,大家兴致已尽,友人正欲付钱率众离去,已经醉意显然的老曾突然一个踉跄抢了过去,趴在前台以颇为自负的口气言道:“老板儿,你知道‘e校园‘不?我是创始人之一,我们使用‘e校园‘支付可以打折知道不?你给我们打个折……”

    老板是个典型的寡言汉子,两腮浓黑的络腮胡子,有些轻蔑地回答道:“少不了!我也不晓得什么‘e校园‘,麻烦你们付钱我好收摊儿……”

    友人连忙用手机去前台扫码,老曾立马用手挡住二维码,大声呵斥:“‘e校园‘都不晓得,在我们学校门口做啥子生意?”老板见其嚣张气焰,又见十几号人醉态毕露在店里直楞楞站着,以为是“存心闹事”,油然而生一种如临大敌而又准备“一夫当关”的超然勇气,公然怒目圆睁要与老曾一决雌雄。

    双方剑拔弩张,我们这边大都是明事理的人,一个个生拉硬拽将边走边骂的老曾拖出去老远,连哄带骗去消消他酒后的恣意,友人和她当时的女友小刘面面相觑,小刘在后面嘀咕了一句:“怎么他每次都会让结局变得不开心……”友人并没有搭话,笑嘻嘻地招呼着大家伙儿离开了。

    翌日酒醒,我帮他“复盘”昨日醉酒大闹友人生日宴会之事,细细叙述一遍,老曾暗自沉吟,一脸的愧赧之色,颇有“悔不当初”之意。后来的友情岁月里,渐渐我发现,老曾是一个不善于用语言说抱歉的人,而是一个善用实际行动裨补阙漏的人。

    那是一间简陋的出租屋,好在宽大。三室一厅,我们各自占了一屋。我一般是仨人中起的最早的,有一天早晨,我身子突然发烫,身体沉沉的,一连好几次想从床上起来都感觉有心无力,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分不清楚是梦还是清醒。也许是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起来很久了,看一向早起的我还未起床,老曾试着敲了敲门,“喻哥,喻哥……”我嘴唇像黏住了一样,回答不得,老曾只好开门而入,看我满脸通红,面露痛苦之色,连忙将我唤醒,并及时给我倒来一杯水,让我饮入喉咙。

    喝了半碗热水,意识逐渐清醒,老曾说让我背靠着枕头继续休息,他要去给我买药,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一点点发烧,喝了水感觉已经好了一大半,不要去买药了。”老曾柔声地辩了几句,我本以为他只是客套,我也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愿意花费别人的一分钱,更何况当时我们还并未熟络到“知己知彼”的地步,就当我靠着床头小憩了一阵儿,老曾又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手里拎着一口袋药物,另一个白色塑料袋里装满了各种糕点,显然一个人是吃不了那么多的,他露出憨憨的虎牙,略带歉意的说:“喻哥,我不晓得你喜欢吃啥子,胡乱买了一通,你随便吃点,然后再把药给吃了。一定要吃了东西再吃药,这个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粒;这个药一天一次,吃一粒……”

    老曾低着头替我把药一粒一粒掰开、摊平,放在塑料凳上,转身又去给我接温热水,在他转身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已经朦胧的双眸,待他彻底走出去的时候再也抑制不住的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我唯恐他看见,连忙揩拭,都说一个人生病时最容易感性脆弱,我的友人生病时也在我面前真情流露痛苦过,我明白我们都不是软弱而流泪,而是在极刚极强的人设里,忽地有人一眼看穿你的铁胆柔情;这个浮躁和冷漠的社会里,还有人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愿意聆听,给予关注,赠以温情,无偿去呵护你的尊严,试问凡有心者如何不沉浸在这绵绵的情义之中呢?

    我的脑子就像盛满回忆的器皿,我的心脏就像填满温暖的器物。即便是到了人生步履维艰的时候,我也总会在曾经接受过别人善意的温情过往里拾起只言片语,含着热泪好好活下去,是“爱”给予了我全部的勇气。

    路,走着走着会散。也许在人生某一个岔路口,同行的人因为想看不同的风景,不可调和的分歧一股脑的涌上胸口,终于倔强得各自扰攘分道扬镳。

    老曾和友人,恰好在二十一二岁,最斗志昂扬,有着冲天之志的年龄里,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一夜之间,三间小屋的房子分裂了,夹在中间的我实难取舍,但我来是因友人所召,我去理应跟随。我搬到了小区下方的一栋楼里。

    我永远忘不了有一天晚上,我从南坪天福克拉广场上班归来,已是晚上十点左右,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坚定地伫立在小区门口,远远看到我,一路小跑迎了过来。

    “喻哥……”

    那几个月朝夕相处的时光里,我听这一声“喻哥”早已入耳入心,忽然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再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仿佛丢掉了一件人生中极为重要但又说不清楚的物什,终日如鲸搁浅,怏怏不乐,郁郁寡欢。如今再聆,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诶,杰!”

    老曾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住,坐在了小区门口一家餐馆的大树底下,“喻哥,无论如何你……你要回来帮我!”

    那个“你”字说出口,老曾明显顿了一下,他似乎不太敢确定我的态度,又或者知道我在南坪的薪资和发展相较于他那儿,这样的要求近乎强人所难。那一刻我似乎没有多做思索,我也没有说“我回去考虑一下”诸如此类让他悬着心难受的话,我淡淡地说了句:“好!我回来……”

    那一晚,那颗老树听了许多关于友情的秘密,我这一生从未在友人闹分歧、有矛盾隔阂时撺掇过任何一方,我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居中调停,以至于老曾第一次在我面前饱含热泪的说道:“喻哥,其实每天我从你们那栋楼路过,每次我都会抬起头看你们房子亮着灯没有,点点滴滴的回忆就会瞬间被点燃,我时常会在那一刻痴痴的想,此时此刻你们做什么呢?”

    那天晚上,我们分开后,我回到友人住处,编辑了一条辞职短信,老板很激动,打电话发信息一定要我留下,甚至用了“唐太宗与魏徵”的典故,可是愈发这样我愈是坚定如铁,难夺其志,我心里寻思,咱俩谁是“唐太宗”?就算我是“魏徵”,你一定不是“唐太宗”。

    我回到老曾身边,穷困但快乐,我似乎并没有多少物质上的欲望,但对于人的感情我是从来的高要求者。老曾倒是雄心壮志,一再招兵买马,开疆扩土,由于我在诸位友人以及同学处还有些薄面,许多人愿意加入到老曾的队伍中,并期待着他带领所有人如日中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的斗志匹配不上处理困难和消解压力的能力时,昂扬的斗志便成了失败的原罪。即便是情况那样不容乐观,每天开着车来来回回好几个地方跑来跑去,拉桌子搬椅子,和学校保安因为索要烟酒发生冲突,还没有开始就被扼杀……一切一切都在老曾心里埋下了退却的种子。

    终于有一天,老曾发信息告诉我:“喻哥,我想离开重庆了,我不想再坚持了……”我的心理似乎有所准备,但还是心平气和告诉他:“杰,眼前的困难咬咬牙就过去了,你其实做的挺好,就是步伐太快了些,撤一些稳一些或许可以战胜眼下困窘,一步一个脚印做得更好。”

    大多数时候,绝大部分“坚持者”的坚持或许只停留在做决定的一刹那,而要想真正做成一件事,完成一番改写个人历史的伟业之时的“坚持”,那份执着往往不解踪迹。

    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老曾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远遁他乡,逃离那个曾经给予他前呼后拥、鲜花与掌声的地方。霎时间,铺天盖地的舆论席卷而来,“喻哥帮曾杰是帮入魔了……”“还好我没有投钱……”

    这些批评之声如大海的暗涌,始终难以抑制住那滔天的狂澜。无论当时还是时隔多年后的如今,我都理清此番言论者的脉络,他们大抵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站在事情发展的结果得出的相对客观的结论——老曾失败了,我是其中的主要成员,理应划分到失败者的行列之中。

    不要把我们身边熟识的人想得很糟糕,他们大抵并不真的希望有一些感情的人一蹶不振;但同时也不要把他们的境界想得太高,背后议论几句不堪入耳的话语,人前人后心口不一也算人性之常。

    失败勿念施恩于人,功成勿记小人之过。当我们面临事业上的困境,人之避之不及,千万不要以“我曾有恩于你”去要求别人,请求帮助,那样很可能你连最后的一点情义都会被破坏殆尽;假如你东山再起,功成名就之时,你也要看得开人性中的鄙陋缺失,毕竟人非圣贤,不要苛求每一个人在自己人生历史上扮演的都是救世主的角色——这是贯穿我一生的处世哲学。

    那恐怕是老曾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辛酸了吧!身无分文,车辆汽油将尽,终于在最后一刻慢慢悠悠驶进了加油站,兜里竟然摸不出一百块的油钱,对于曾经那么心高气傲的老曾而言,那是怎样的难堪和痛苦啊,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忍不住眼泛热泪。

    忽然,阿彬给我发来消息,老曾找他借一千块钱,那时我们没有一个人不“穷”的,穷学生,伸手找爸妈要饭吃,要衣穿,阿彬更是家里环境也不好。阿彬问了我一句:“哥,借不借?”我回了句:“借!”而后我又补充了一句:“他如果后面还不了,我来还!”

    关于那一千块钱“借与不借”,我想这一生都是我们友情之中一场最为“惊心动魄”的考验吧!远远超过了后来我们“十万”“四十万”的慷慨故事。阿彬问我借不借,我想他已经打算要借了,因为他如果不借就不必问我,视而不见便是。以当时远近亲疏的关系,老曾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吧。

    但阿彬发来消息问我“借不借”,也许并没有什么深意,至于我的承诺亦绝不是他所期待的,而是他觉得我有知道这件事的义务和权利,他也在用他的实践行动论证一件事情:“那就是其实我也很困难,但我想赌一把,赌他的尊严和情义。”

    “火”打燃了,“路”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一年多来的千里之遥,我们几无联系。就在他无债一身轻,带着“一雪前耻”的愤恨给我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时,我那一天都在闭目思索,万千感慨。我终于拿起手机也给他回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短信,把那一年的诸般经历娓娓道来,我把不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而是降到了零,坚守到每一笔账目完结,没有一个人敢戳他的脊梁骨,他滞留的“工作人员”在我的安抚下出色的完成了全部任务,让我在心安理得的赞颂声中离开……

    那一刻他终于在我面前变得柔软而没有丝毫隐藏了,那一年多的时光里他把所有的努力当做恨意的迸发,但遇到我这浩瀚的温情,他的恨意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他终于鼓足勇气告诉我:“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们,我还能回来吗?”

    “能!”

    我已经记不清老曾从远方回来和老友们的第一餐是在哪里,是怎样的场面,我只知道那样的画面在我那一年多没有他音讯的日子里,无数个午夜梦回、魂牵梦萦里出现过无数次。每一个人,无论赞过他过谤他的人都是那么自然的予他友好真诚,我想那一刻他会因为有我而精神为之一振吧。

    “弄潮儿”体质的人总是不会想要一辈子过着“安分守己”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去过完自己的一生。那段时间,老曾事业小有成绩,和他嫂子关系特别好,两个“生意人”有着特别多的话题,于经济形势、行业走向有许多自己的独道见解,甚至还在内子的介绍下谈起了一段恋爱。

    我其实并不反对年轻勇敢的心有许许多多新奇的想法,也不反对年轻的身体享受男欢女爱。但一切的一切都要建立在健康且清醒的认知上。头脑发热、偏听偏信做出的决定是会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走向的。

    有一天,内子回来告诉我,“曾老师要和我签一份协议,我们两个建立一个合作关系,每个人每个月挣得钱无论多少,都分一半给对方!”我一听完,眉头紧锁,“你答应了?!”在得到肯定的回答时,我勃然大怒,“荒谬,简直荒谬。老曾年轻气盛,有些问题想不明白,你还想不明白?先不说这个合同有无法律效用,你觉得这个合情合理吗?假如你三五个月没有收入,假如他三五个月没有收入,又或者收入差距巨大,久而久之矛盾如滚雪球一般,那么浅显的道理……”

    我勒令其去和老曾说清楚,合同不能签。

    被我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内子也带着气,去了老曾公司楼上,老曾笑吟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来,甚至附上签字笔。内子缓缓地说了句:“这份合同签不了了……”老曾登时为之一愣,须臾之间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嘿嘿,是喻哥让你不让你签的吧!”

    内子只回答了一句“嗯”,让老曾更坚定自己的猜想,强烈地自尊心开始吞噬曾经共患难的温情和理智。那段时间,老曾的女朋友也和内子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发生分歧,不断的在老曾耳旁吹风,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没有平心静气坐下来说过一句话,没有见过一次面,期间就老友凡来过一次三峡广场,我和他还合了一张影,发朋友圈后老曾打来一个电话,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谁也没有提及之前那档子事儿,老曾愈发觉得我在疏远他,“嫂子挣钱了,喻哥怕我把他老婆的钱分走了……”

    那段时间,每天白天夜里我都魂不守舍,但我仍然伪装成无所事事的样子,内子劝我主动去和老曾解释,他会听我的。我心中忿然,你当初当场回绝不就没有后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而且去的那天,为什么不认真深刻的说清楚。老曾从来都没有说要听谁的,他的性格是固执于自己的判断,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是辩解,除非他意识到事情的有不同的脉络,开始有所察觉是自己的情绪吞噬了理智,他下回真正意义上去着手解决。

    哪有医生满大街去抓病人,不得等到病人觉得自己身体有问题了再来找医生,才能遵照医嘱吗?

    我预测的时间是一个月左右,因为他的那个女朋友一定会在那个时间区间“原形毕露”,我虽然并不熟识,但从其言行举止我便断定她的水平,除了最低级的挑拨离间,和装富托大,剩下的就是并不安分守己的灵魂了……

    时间还没有到一个月,应该是半个月左右,老曾终于鼓足勇气给我打电话,约我到“老地方”,满多利茶餐厅,想和我聊聊最近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种种。

    那一天我们聊的很多,老曾差不多说了一个小时,我听他讲完后差不多说了三个小时,一切都豁然开朗,一切都如释重负,很多他想不明白的东西,很多他明明很容易想明白但情绪拒绝想明白的东西,我都给他一股脑儿拾掇出来了,晒晒太阳,去去霉味儿。自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友情又更纯净些了。

    有一次内子过生日,老曾与一个客人挨着坐,原本气氛良好,客人执意劝老曾喝酒,老曾这个人面对交情并不太厚的人有点“不识逗”,坚决不喝,不高兴也直接写脸上了,结果毫无疑问率先动怒了。“劝酒”这样的事儿,谁不“识逗”谁就“不占理儿”了,客人毕竟是客人,老曾当然算是“自己人”,我总不能这种情况下去指责客人而袒护“自己人”。更何况是老曾自己先“失态”。我只能摆脸眨眼斥责了老曾几句,老曾看我“厚此薄彼”,越说越起劲儿,眼看就要把不住了,我只得朝他吼了一句“走!”

    老曾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可置信,但转瞬即逝,随即夺门而出。

    我想我这句“逐客令”必然深深刺痛了老曾,甚至伤了他的心。几位老友都冲了下去,我并没有下去,而是连连给客人赔不是,“老曾就是这个脾性,您不要见怪,我是他哥哥,有些礼仪我没有教好我兄弟,怪我……”我的语言已经有些颤抖,我已经做好了又要再一次饱受与一生挚友冷战的痛苦与煎熬中了。

    哪知话音未落,老曾居然已然折返,一改方才的盛怒,径直朝我和客人走过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诚恳和他的愤怒一样直接写在脸上,体现在态度里,“喻哥,我刚刚确实不对,没想明白,对不起,今天是嫂子生日……”

    我转过头去,半杯白酒一饮而尽,我的眼睛极力眶住泪水,借着通体红亮的酒后肤色,眸子里鲜红的血丝,昏黄而温情的灯光,隐藏了晶莹的泪珠儿。我暗暗发誓,往后余生,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非对错,无论再发生任何事情,那一句“走”,我都不会再对我的老曾说了。

    因为茫茫人海,人与人彼此能够相识相知相伴成为朋友,本就是够“主观”的事情,我凭什么要为了那自以为是的“客观”去伤害我“主观”的感情,且我以为人的社会里任何的“客观”都要揉杂一些“主观”进去才能真正达到“客观”的目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那句“走”一定对执意劝酒的人走,而不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那一折返,那一回头,只有与他有十年交情以上的人才能知道他这样做的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和尊严。我实在没有任何可以比得过他的东西了,他原本是睥睨天下的孤傲性,他仅仅是因为友情,因为曾经的诸多恩义事,他把它们明明白白,亮亮堂堂的摆在当“正间儿”了。

    自这件事起,我打心眼里我是真的服了老曾的这种能屈能伸的劲头儿,扪心自问,我并不觉得他不想喝酒有错,他拒绝和他不愿意多喝酒的人在一起喝酒更没有错,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讲就个“人情世故”,这些不是道理的道理这个时候显得尤其重要。时至今日,我仍然做不到老曾那样瞬间“低头”,但我一直在学会诚恳的包容。

    在我买房那两年,老曾一连好几次用支付宝转了几万给我,然后把我从好友列表里面“拉黑”,他了解我的个性,一如我对他的了解,生怕我因为每个月把90%的工资都拿来还债,我是一个不愿意久欠别人一分钱的男人,一有钱就还,一发工资就全部拿出留点生活费即可,他怕我失了生活的体面,但我一生都没有妄自菲薄过,我至今认为生活的体面体现在我对生活的态度和我对现实的清醒之中。

    老曾每个月给自己的母亲生活费五千块,雷打不动。我身边不乏自诩英雄了得的青年才俊,人言事业有成,但我看到的听到的,唯有老曾一人月月给予父母赡养。我母亲做生意缺钱,我一次性打了十二万,保住爸爸的车花了七八万,每个月的贷款极其诸多费用八千,我两兄弟“事父母”,可谓齐头并进,不谋而合。我又是他的兄长,我岂甘落后?所有才有了“不到辽东大言天下无敌手,邂逅冀北方信世间有英雄”之感慨。正所谓英雄相惜,百转柔肠。

    以前的老曾,饭桌上洋洋洒洒,侃侃而谈;席宴间,推杯换盏,沧海之量。如今的老曾,谨言慎行,寡言少语,几绝饮酒,多了七分内敛沉稳,却少了他天性中最贵于众人的三分潇洒慷慨。他总说要为生活做减法,我以为,“做减法”不是“做除法”,恩怨情仇非是一刀两断的干净利落,“减”如“剪”,修枝剪叶,去芜存菁,而非斩绝根茎,正如白娘子南海求观音,诚表自己一心向道,一切尘缘皆可弃,愿得白日飞升之妙。菩萨却道:“尘缘可弃,恩情难还,你尚欠人间一段恩情,难道就不思还报了吗?”

    地球是圆的,若有机缘,恩恩怨怨者总会在下一个路口相逢,即便是当初扰攘着要如何分道扬镳,历经坎坷,千磨万折后必定“相逢一笑泯恩仇”,正所谓:红莲白藕青荷叶,殊途同归一本元。

    一起经历的不老时光,早已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之中又有“大家”,岂敢言“一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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