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灵师4

　　　4、你看你白的跟鬼一样~ 　　　 　　

　天阴沉的厉害，但没在下雨。 　　

　空气里全是湿润的水汽，眨眨眼睛，睫毛会凝结湿濡的水滴。我戴好帽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突如其来的密林里，周围没有一丝声响，除了脚下的泥土如新雪般发出地咯吱声。地衣绿得好像能流淌，脚踩在上面，一踩一个窝，好厚呵…… 　　

　紫杉和枫木都太高了，我抬头观察它们的时候险些摔跤，不过幸好撞到了另一棵树上，勉强维持了平衡。我奋力拨开四周密集的藤蔓，想着来时的路，可我的方向感令人绝望，眼前充斥着我无法理解的画面，我放弃探究这一切，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周而复始的西西弗，枯燥使我很容易就累了，再加上靴子好像进水了，我决定歇一歇。旁边有倒下的大树，粗得让人安心，好不容易找到没被苔藓覆盖的一块地方，坐下的时候，我小心地拉扯夹克，确保它能隔开这个潮湿的座椅。 　　

　把头靠在新生的紫杉上，闭上眼睛。该怎么形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一直以来，我渴望混进人群，同时又本能的厌恶人多的嘈杂。上大学时我总是坐在第一排，因为这样，抬头的时候不会看见前面黑压压的脑袋，跟景原说，我并不是很喜欢人这种生物呢。呐，我活该适合一个人的吧。 　　

　“这是我听过的关于‘不合群’的最矫情的解释。” 　　

　一个戏谑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跌下来，谁？我问，听起来，那个声音年轻得很。 　

　　巨大的云杉背后，走出一个瘦削的人影，他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显而易见的男孩子打扮——红色的网球衫，牛仔裤，白板鞋。cap下的脸稚气未脱，这张面孔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笑，该怎么形容这个少年的笑容？嗯……邪魅，这样稚气未脱的邪魅，这样……少年老成的邪魅啊。 　　

　“你多大了。”我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 \) 　　

　“嗳，你好没劲啊。”他摇摇脑袋，猫儿样的大眼、精光乍泄，有点期待地走近我，“难道想不出更有意思的话题吗？” 　　

　“哦……那你上几年级啊？”我配合地问了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 　　

　他嘴角抽搐地看了我三秒钟：“你…耍…我…” 　　

　我赶紧摆手：“我哪有那么无聊，要耍人也是你在先，说吧，把我带到这里什么事？”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的笑容更重了：“姐姐你好厉害！” 　　

　我重新把头靠在先前的紫杉上，提醒他：“你这样居高临下，姐姐我脖子酸。” 　　

　他不置可否，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伶仃着削瘦的蝴蝶骨，坐到了我旁边。 　　

　空气中的湿气更重了，有水滴从他的帽檐上滴落。我摸摸帽兜，哦，下雨了。他并不说话，大眼睛直视着前方，偶尔听见一声松鸦的叫。 　　

　“所以，你是恶灵吗？”我笑言。 　　

　他抓抓脖子后的头发：“为什么是恶灵呢？为什么不是可爱的灵或者帅气的灵呢？” 　　　“灵分很多种，将离未离人身的称为末灵，这种灵的出现多半是因为主人惊惧过度或者药物反应，赶灵师遇到这种灵，出于人道，会把它再赶回肉身上；离开人身超过两个小时但不超过三天的灵叫新灵，这样的灵，即使赶回肉身，人能醒过来，却会造成机体的永久性损伤。超过三天的灵就永远也回不去肉身了，这种灵也最为常见，当然，它们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我停下来，看着他，“你还要听吗？” 　　

　他弓起背，网球衫下隐约可见笔直的脊骨。 　　

　少年终于消去了魅惑的笑颜，冷淡开口：“这些灵的存在或是因主人死于非命，或是尚有心愿未了，心愿与心愿还不一样，有的是因为爱而不得的遗憾，有点是因为敲骨吸髓的恨意，但说到底，全是一样——执念。执念太深，所以困于人世，无法飞升，也无法回归。只能年复一年的游荡下去。”他直起身，看向我，“姐姐，我说的对吗？” 　　

　我默然不语，他继续说下去：“由于在世间游荡过久，这些灵多半拥有独特的能力：可以汲取前尘往事、保摄情境的，叫做镜灵；迷人心智、勾画愿景的，叫做幻灵；吓而能止、为我所用的是宠灵，化于物什、寄身其中的是物灵，它们数目庞大，又可分为瑾灵、木灵、水灵、器灵……虽然不一而足，但一般赶灵师均可令其飞升。可世间还有一些灵，非灵力至为强大的赶灵师不能处置——比如冥灵，自己勾连三界，明明可以飞升，却执意徘徊人间；比如饕餮灵，食人精魂，贪心不足；还有亦步亦趋，印随生人的尾灵，这些灵，数量极少，却为祸最凶，也最为棘手，统统称为……恶灵。” 　　

　他说完了，空气中似乎还能听见淡淡的回响，我是真的累了。 　　

　少年突然大笑，笑中似乎得意非凡：“潘子姐姐，你可太逗了，居然说我是恶灵！哈哈！！” 　　

　我困倦的支起脑袋，问：“你究竟是谁？” 　　

　他抬手，修长的指轻轻划过我的额头，猫儿样精灵的眼睛瞬间聚光：“景原哥是不是总吻你的额头？” 　　

　我打了个寒战，惊恐地望着他。 　　

　他喃喃地说：“怪不得这里充满他的气息……” 　　

　我劈手拍开他的指头，羞耻心暴增，恼羞成怒这个成语原来是这么来的：“谁啊你熊孩子！！！大人的事儿少管！！！” 　　

　他眯起眼睛，露出标志性的邪魅微笑：“我跟姐姐你一样，是人。不过我跟你又不一样，”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轻声说：“我，看、不、见。” 　　

　他所说的“看不见”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看不见”，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灵，但这个诡异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对灵的事情这么了解，还有，他话里对我与景原是那么熟稔，既然他不是同道，他到底是…… 　　

　“姐姐，天晴了。”他拍拍我，指着天边太阳新露的小脸，孩子气地笑了。我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光线，天气竟然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放晴了。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潮死了~”，声音里是男孩子特有的不耐烦的清爽鼻音：“我的老腰啊啊啊……咦，你干嘛用手遮阳？你看看你白得跟鬼一样，景原哥会嫌弃你的~要多晒晒太阳才会健康！知道么你~”说着就摘下自己的cap胡乱扣在我头上。诶？男生从小就会口是心非嘛？ 　　

　“火车快到站了，我得准备下车了。” 　　

　“什么？” 　　

　“喂，给你留个课后作业——如果有时光机的话，你是选择回到过去，还是去向未来？”他眨着狡黠的大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突然听到了景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