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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喜欢说:有一个信仰是幸福的。刚开始我的确感到很幸福和充实,但慢慢地我也就品出苦涩来了。 首先就是五戒的问题。受了五戒之后,我们是非常认真地接受戒律的约束,但是对怎么算犯戒怎么算不犯却没有清醒的认识。其中最纠结的就算是“妄语”戒了。我们经常会因为害怕因为疏忽而说错话,从而导致犯了“妄语”戒。因此总是非常谨慎小心,这种感觉好像有个人在你身后盯着你,那真是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大学生总是喜欢就一个话题展开讨论,而可怜的我们经常会因为害怕讨论的时候观点有错而犯“妄语”。甚至有时候别人问时间,我们如果没有手表的话,也不敢猜测大概是几点,因为那也算是“妄语”啊。多年后回看当时,觉得很好笑。但仔细想想,也不可笑,反而很可怜。我们这些还没有走入社会的孩子,被机械地套上本不存在的精神枷锁,什么活力什么创造力,通通被遏制住了。其实真正的戒律并不像我们当时想想的那样教条,可是我们不懂,教我们的学长和老师也不懂。就这样以讹传讹地传了下去。
有时候我们心里也觉得这样有问题,但不敢说。因为有人告诉我们,乱说是诽谤佛法,是大罪。当时所谓的大罪很奇特,比如说不能在佛像或者佛教旁边放屁,据说下辈子要变成虫子。损坏佛像或者佛经,就算是“出佛身血”,要下地狱。搞得我见到佛像就紧张,生怕碰坏了下地狱。我们这些学生佛教徒像极了文革时候的红卫兵,头脑发热地投入了革命,可是却不清楚革命是什么,我们要去革谁的命。 带领我们进入佛门的学长为人很好,可是对佛学的教条理解也非常固执。我们许多僵化教条的思想也都来自于他。我们一方面很怯懦,不敢对某些可笑的说法进行怀疑,另一方面却很激进,对别人的反对和我们认为的异端说法进行本能的批判。到后来,我和老部之间都不敢畅所欲言,怕说错了,怕被对方嘲笑。经常我们对视着眼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想真情流露却又要隐藏。几年以后,当我们对这些问题已经释怀的时候,老部曾对我说,当时心里有许多疑问,可说不出口。我说,我也是啊。
因为烦恼压抑,我们经常会盼望死。因为据说死后可以去极乐世界,那里没有烦恼,也没有我们随时恐惧的地狱。可是自然死亡需要等许多年,我们等不及。怎么办?许多人慢慢走上了遁世出家的道路。按理说出家修行也不失为一条人生道路。可是我们出家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怕。怕死、怕犯戒、怕地狱。僵化的观念让我们看这世界到处都是不顺眼,看不学佛的人都很可怜。父母怕我们身体不好给做了些肉吃,我们反而恨他们破坏我们的修行。父母但凡对我们的极端做法提出点异议,马上就会遭到疾风暴雨式的反驳。
渐渐脱离社会的我们,越来越喜欢往庙里跑。当时我们一起的小圈子有6个人,老部、我、谭力、聂智、文利、平德。我们这6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认识了法源寺的一位年老的僧人,他很喜欢我们,也经常给我们讲法。刚开始还很不错,大家感到很愉快。可是慢慢地,他对我们的教导就越来越集中在出家的话题上了。比如:出家好,出家能给父母以及祖先消业。出家能根治业障病。(谭力一直有病,我也不清楚是什么病,据说经常头晕。他对出家消业障病的说法很感兴趣)。将来社会就要乱了,只有出家才能躲避灾祸。出家修行成就后就不怕死了,就能有神通了,等等等等。这些话让我们这些单纯的青年,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恐惧,每天生活在神魂颠倒之中。我们也经常捐一些钱给他去印经书以便消灾祈福。慢慢地大家心动了。聂智首先退学出家了,谭力也退了学,文利办理了因病休学。老部剃了光头和女朋友断绝了关系。平德的心思我不太清楚。我自己是很纠结,但也打算先工作几年,劝通了家里人再出家。老部和女友断交的时候非常痛苦,但他不敢说。我在家里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出了家,我父母该有多痛苦。感觉心里有两股力量在揪扯,让我的心不停流血。
后来老僧人离开法源寺去河北正定附近,据说要建寺庙当主持,他来信让我们去当他的徒弟。我们去了,在那里见到了已经是僧人打扮的聂智。他很落寞。老僧人在正定的事情很不顺利,我们也就没有多呆。回来后没过几天,聂智出人意料地来找我们,他说他要还俗了。虽然还俗在当时我们的心里等同于逃兵,但是基于对朋友的信任,我和老部倾听了他的诉说。他说寺庙里面一点也不清静,还不如社会上好。老僧人也并不象我们想象中那样清高。开始我们不信,他用一句话就把我们说服了。他说:你知道我们捐献的印经书的钱哪里去了?你们见到经书了吗?一股寒意顿时笼罩在我们身上,我们不敢相信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热情、我们的真诚,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后来我和老部委婉地给老僧人写了一封信,表示我们不跟随他了,算是了断了这段缘分。后来老僧人还回到北京,追到我家里让我出家,把我父母吓得够呛。为了撇清关系,我妈妈带着我把老僧人寄放在我家的一个箱子给他送了回去。送回去没几天,文利告诉我,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其实是他的,可我也没有胆子在回去要了。我是真心不想见他。
说说我们这6个人后来的情况吧。聂智还俗后重新考了大学,考上了法律系,在我们毕业那年,他重新上了大一。谭力退学后出不了家,就穿着和尚衣服到处混。后来据说想要当道士。再往后就没有消息了。老部幸运地在退学之前被拉回来了,而且和女朋友重归于好,算是比较完美。文利休学一年,和下一年级的学弟一起上课,毕业后就没有了音信。平德毕业后回到老家,很遗憾地在一次事故中过世了。我还好,还能给大家写写东西。我结婚旅行的时候去了老部那里,我们谈起这段事情的时候都唏嘘不已,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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