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了。
他感觉到一阵窸窸窣窣向他靠近的声音,没一会,一双手从被子外头伸了进来,探究似的抚弄他一回,力道时大时小,他眉头一皱,忽地发了怒,一把抓住那双作怪的手,触感竟如同枯木一般,不但硬得扎手更是冷得刺骨,睁开眼睛,一张如同树皮的老脸泛着青气映入他的眼帘,喝!好丑一个老鬼!
他冷笑一声,哼,这个模样也来轻薄我,你倒是想得美,手上毫不留情地用了力,把那老鬼甩出去好远,那老鬼被抢白一时臊得下不来台,只好扭头就跑,他起身要去追,想打那老丑鬼一个没脸,一声娇叱从西北角的院墙里面传了出来:“哪里来的浪荡子,扰了我们清静,还不快滚!”
他循声望去,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窈窕身影,也不顾衣衫不整就追了上去,没几下就挡住了去路,拿了灯笼一照,好一个俊俏的女子!一把掳了抱到床上来,好女子,住我家里这么久,也该付点房钱了吧。
管她是人是鬼,先快活一次再说。
……
天快亮的时候,他醒了,发现身边的女子已经起身着装,给他一个俏丽妖娆的背影,他不想放她走,刚要伸手,她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意图,灵巧地逃开他的魔掌,日子还长着,你急什么,晚上我自去找你便是了。
说罢,佳人便隐身夜色中。
他嘴角含着一抹笑,看着她的离去,自己躺着也是索然无味,便起身穿衣,吩咐下人们收拾了床褥,回房歇息去了。
这一晚上也是热闹。
2、
那漂亮女鬼,姓章名阿端,经由她,戚生才知道,这宅子之所以不断闹鬼,是因为此地多年前本就是一处乱葬岗,盖了这一处大宅之后,地下的鬼魂不得安生,自然是要闹起来,好把生人赶走,守住这块地方。
它们也是无处可去。
枉死的横死的鬼因为反了天道,地府不收,人间不容,只能在这里游荡。
阿端是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虐待而自尽的,在这里已经游荡了二十年,轻薄戚生那个老鬼,是她的仆从。
说来也是可怜,那老鬼活着时候没有归宿,竟是白白做了一回女人,未能得到半点雨露滋润。
阿端与戚生在一处的时候,笑着打趣说道,也怪她自己不自量力才来打你的主意,戚生只冷哼一声,又抱紧了怀里的阿端。
乱花渐入迷人眼,谁不是只看皮相的俗人?
枕边有人陪,是人是鬼都快活,好过一个人孤枕难眠,得过且过吧,戚生只图眼前。
妻子是前阵子病死的,也不知道她那天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又遇到了什么,受了好大的惊吓,回去几天就香消玉殒,戚生也悲痛好久,不过,比起妻子的离去,长夜慢熬才是锤心刺骨。
眼前这个章阿端,倒实在是意外惊喜,谁知道鬼也是欺软怕硬的,胆子小的怕鬼,胆子大的能拘了鬼来同床共枕,这艳福也不是随便就有的。
夜夜相会,阿端进了戚生的房,宅子里闹鬼的事儿消停了许多,阿端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也能一手遮天,没了下人们三天两头说有鬼还闹到戚生面前来,戚生乐得安逸。
又过了些时日,二人已经如胶似漆,戚生这时候,却对阿端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3、
原来,这一处宅子,是戚生用极低的价钱买过来的,高墙大院的虽然看着阔气,但是一则戚生家中人丁不旺,二则常年闹鬼,所以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荒草丛生,白日里还好,一到了夜里,院子里就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声音,阴风阵阵地吹着荒草,衬着残桓断壁的狰狞,尤为恐怖。
戚生只叮嘱家里人不要夜里随便走动,但是依旧频频有人撞鬼,搬进来两个月有余,便不明不白地死了个女婢,后来连妻子都跟着丧命,院子里人人自危。
女主人没了,一点风声就要闹到戚生眼前来,戚生心里烦乱,他本就是个直性子人,心一横拼个鱼死网破,便有了夜里睡在凉亭捉鬼一回。
阿端与他说了很多地府鬼怪的事,既然人死了会变成鬼,看到阿端,戚生便不由得想到去了的妻子,想要再见一面,诉说思念之苦。
阿端枉死二十年,生前无人疼爱死了无人祭奠,见戚生对妻子深情,不由得心生羡慕起来,当即便允诺替戚生走一趟地府,打听了他妻子的下落回来,圆了这多情种的多情愿,戚生自是感激不尽。
阿端派去办事那个,正好是被戚生嫌弃那个轻薄过他的老鬼。
4、
戚家娘子的下落倒是很快打听到了,说来也巧,这会戚家娘子的鬼魂正被扣在了药王殿上投胎去不得,说是活着时候因为丢了一只耳环,冤枉了身边的一个婢女,那女婢不堪受辱,居然上吊死了,如今戚家娘子吃了官司,这在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地府多得是要钱没脸的贪心鬼。
阿端告诉戚生烧了纸钱,买通了看守的鬼差,把戚家娘子从地府里面偷偷带回来相聚几日,夫妻两个重聚,竟如同往常一般,几天就分拆不开,夫妻两个对阿端自然是感恩戴德。
可是,地府终究会找了戚家娘子去投胎,这样偷偷摸摸不是长久之计,戚生找阿端诉苦,阿端也没别的主意,只让戚生多多地烧纸钱,买通那些贪心鬼,先是拖拉了时日,后来干脆找别的鬼魂替了戚家娘子去投胎,硬生生地把她留了下来。
戚生从此尽享齐人之福,下人们慢慢也知道了一些端倪,戚生不在家,家里有事便隔着窗户询问女主人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两个女鬼私下里是怎么约定的,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只是一年以后,阿端忽地病了,卧床不起。
5、
阿端这病来的可是蹊跷,只说闭眼就看到恶鬼扑面,一时一刻不敢合眼。
戚生一近身,她仿佛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不撒手,白天黑夜,戚生苦不堪言,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戚家娘子给他出了主意,鬼病须得鬼医,让戚生烧个纸扎的马儿,那娘子骑了马一溜烟出去,半晌时间,带回来一个精明模样的妇人,称是王婆。
这婆子进得屋来,只像模像样地切了阿端脉象,便如同癫狂一般浑身乱战,一会说是黑山大王,一会说是业鬼作祟,出口便要千金,夫妻两个只得应允。
那婆子走的时候,顺手牵走了戚家娘子那匹马儿,戚生越发觉得这婆子不靠谱。
不过那婆子走了,阿端倒是像好转了一样,不再胡言乱语,只安静卧在床上,殊不知,如人死灯灭前的回光返照一般,只是暂时光景。
待夫妻两个去查看时,掀了被子只剩下一堆白骨,阿端已去了。
戚生大悲,哭到,人死了成鬼,怎么鬼也是一样要死,戚家娘子说道,阿端已经飘荡人间数年,魂魄无依,终将散去,说完了,自己也是悲从中来。
戚生仿佛明白了什么,末了,把阿端的白骨葬了,如家人一般。
6、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几年以后,戚家娘子便卧床不起了。
戚家娘子只是不舍戚生一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前尘过往,说当年买通鬼差的事情如今已经败露,恐怕不能再逗留,戚生只追问她会去哪里,她却无法再回答。
戚生抱着她在怀中,看着她的轮廓慢慢消失,只剩下身上的衣服,如同蝉蜕一般,仿佛她从不曾来过。
戚生只呆愣了半晌,并不见悲痛。
戚家娘子一回来,阿端便魂飞魄散,他不追究,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贤良淑德的妻子,内心其实多有算计。
当年那个上吊死了的女婢,确实有错,不过错不在偷东西,而是偷了她的枕边人,她知道了戚生与那婢女的私情,便想私底下处置,结果闹出了人命,她自以为天衣无缝,死了却要一起清算。
戚生只是稍加思索便一目了然。
只是,男人的心思从来不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只要不闹到他跟前来,他都是得过且过。
女人,本就没有情谊,谁对她好一点,她便要掏心掏肺。
男人,更是没有多情种,谁对他有好处,他便送上几句甜言蜜语,从不吝惜。
7、
这宅子,现在总算是清静了,晚上再也听不到异响,家人们可以安居了。
戚生趁着清静,赶紧倒手卖了宅子,寻一处地方重新开始。
再过几年,谁还记得谁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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