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城,那里的夏天是清爽的,还没有现在的高楼,所以当风吹在进家门口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海的味道。
文静六岁的时候,我九岁。那时候上学的人很少,几间平房搭起来就是学校,那是整个小学就只有四个班,年纪大的,小的,都不分先后,你来了就在班里上课,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二十六个人,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五六岁。我第一次见到文静,就是在那里,她个子不高,人小小的,我经常上课的时候就会想,海南夏季的狂风会不会把她卷走。
以前我胆子小,个子又不高,在班里经常被那些个子高壮实的同学拿来开玩笑,他们没底线的捉弄我,拿走我的书包,把它扔在厕所里面。截住我的本子把它撕个粉碎,在拿去泡在水里,再放进我的书包。在铅笔盒里总是时不时的冒出个蟑螂,蚯蚓,或者一只被踩烂了的蜘蛛。
“帮我把今天的作业写了,要不然我让你明天在水沟里面去找书包。”周围是几个经常捉弄他的同学,王水是班里年龄最大的,他摸了摸自己捏紧的拳头,对我说:“想好了没陈筝?”我看着他,对于他们,我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现在他来问我,不过只是现在班上羞辱我罢了,我刚想答应他,一个弱小的身影扒开围住我的人群,走向前来。
“别答应他!”她的语气坚定有力,我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的勇敢。
“你谁啊你个小孩儿,你那小身板,怎么还想保护他不成?”王水打趣的看着她。
“你们要是再这样对他,我就告诉老师去,他不敢说,我敢!”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水,一点胆怯都看不到。
王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只有自己咯吱窝那么高的小孩儿镇住,他指着文静的鼻子说道:“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好果子吃。”说罢,便带着一众小弟离去。
班里只剩下我和她。她弯着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我背起自己的书包刚走到教室门口,突然她叫住了我。
“喂,我刚救了你,你不跟我说声谢谢吗”
我没有理她,直接出了教室。我想换作是谁,被一个小女孩儿保护也会没有面子吧。想到这里,我就走得更快了,后面直接跑了起来,脸上逐渐烧红的脸颊也加快了我心脏跳动的频率。
“喂,你等等,你就算不感谢我也不用这样对我吧,”她背着书包也在我身后跑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我也不需要你帮我,你只会让我变得更糟。”
“为什么?”
我没有回应她,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她也不敢上前来。于是我们就这样以前一后的走着。
“我叫你不要跟着我!”我看着转过了前面那个弯就到家了,和她还在后面不依不挠的跟着。
“我.....我没有。”
我听到她的话很气愤,便转过身来到她前面,对她说:“还没有,都要到我家门口了!”
“什么?你家也住这儿?哈哈哈哈,我家也在这里,就在前面。”她像发现了新大陆,说话间我竟在她眼睛里看到了闪动的光。
“真倒霉!”我一听更来气,扭头便一路跑回了家。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哈哈的笑。
从那以后,每天上学,我都能在斜对面那个灰色的房子大门口看见她,无论早些,还是晚些,下雨或者不下雨。
那天放学,我们依然是一前一后的跟着。只是过了学校大门外的那个黄桷树的拐弯处,一群大男孩儿把她堵在了后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扭过身躲在了树后面,正是王水他们,他们把文静围住,在与她说些什么。只见王水越来越生气,他突然抬高了手一巴掌打在文静的脸上。我心突然咯吱了一下,我攥紧拳头,把脚从树后面抬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勇敢的一次。在这以前我从未出过这样的风头,或者倒不如说是因为自己的胆小。
“住手!”
他们闻声都转过头来,特别是王水他一看见我就扯着嘴阴笑了起来,他走到我跟前,同一种鄙夷的眼神对我说:“你还没挨够打是吗?”
“你们干嘛!你们欺负陈筝算什么本事!”文静在后面不依不挠的叫了起来。
我一听她的话就更生气了,气得我当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包括眼前这个挡着我全部视线的王水。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话远远比王水更伤害我,王水好歹是个男的,她,顶多算个男人婆。
“你给我闭嘴,你看看现在有没有你说话的份!王水,你有什么冲我来,我不怕你了现在!”我把两只手捏得紧紧的,觉得那样会让我显得更有气概一点。
最后,当无数个拳脚像我砸来的时候,我的脸被紧紧贴在了地上,透过脚之间的缝隙,我看见了文静在一旁撕心裂肺的骂,撕心裂肺的哭,还一边扒着这么扒也没扒开的人群。当时我脑子里就在想,不知道文静她妈怎么想的,文静文静,也不知道哪里文静了,这与她彪悍的气质实在不太匹配。我想到这里,竟然觉得有点搞笑。不过这次,总算是我在救她了。
后来当王水朝我吐了一下口水之后,便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文静哭着跑过来想要搀扶我起来,我撇开她的手自己站起来拿起书包,就一瘸一拐的走了。那天她走在我旁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之后,王水就再也没来找过我麻烦了原因是回家后我妈发现她唯一的儿子被打了,抱着我哭了一会。又突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不行,必须要告诉老师,否则他在学校又欺负你了怎么办!”
老师知道后叫王水叫来了家长,他父亲在办公室一点儿都没有给他留情面,脱了他的裤子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他的父亲是个老农民,却也明辨是非。他斜着眼睛看着我,似乎想要把我撕碎,我对着他笑了笑,这应该是最打击敌人的方式。
她又在门口那张望,我刚从门口出来,便看见她迅速收回脖子。我已经告诉她很多次了叫她别等我。她每次都说好,可是第二天早上又会笑盈盈的等在门口边。这一次到她身旁的时候,我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只口琴,父亲去外地出差回来总会给我买些小玩意儿,这次便是这只口琴。我对她说:“你想听什么歌?”
“你唱什么我就想听什么。”她一脸笑嘻嘻的对我说。
后来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怀念的。偶尔风刮得很大的时候就把门关起来。偶尔母亲的风湿又痛的时候,出个太阳就好了起来。偶尔文静会闹些小脾气,当我把脸拉拢下来,她又恢复快乐的状态。那时候感觉没有什么事是大事,无忧无虑的,快乐和悲伤都是幸福的点缀。
这样的境况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在短短的四天时间里,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泡沫般的幻想,五彩斑斓,却又吹弹可破。一切瞬间都化为子虚乌有。
母亲死在家里,父亲死在牢里,我死在美好搭建的梦里。
我必需要走出来,那时候文静的母亲已经不好了,多数时间是没有理智的,他的父亲很少回来,一回来就是打骂。文静很少像以前那样对我笑了。那天我出了家门,便去找了文静,我把口琴给她,上面多了一片叶子,是文静经常在香樟树下捡的叶子,我把它刻在上面,只要是她喜欢的,我都愿意去做。
她拿着口琴,张嘴想跟我说什么,但看着我的时候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她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走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当漫无目的的走了几天之后又回到了远点。那时候我能做什么呢,我才十二岁,我连身份证都没有,我再怎么逃也只能兜着这个城市的外围转。
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又去找了文静,才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大门敞开着。我像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棵稻草,我拼命找,拼命的找,找了很多很多,你知道吗,就像是人间蒸发掉了一样,连空气都变了味道。
彼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柏家馆沉重的钟声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外面的阳光试图想要一点一点的溜进来。
“就是这样,所以你手里面的那只口琴是我的,是我送给文静的,后来文静到了那里,又为什么到了你手上?她现在在哪里?”陈遇,又或许是陈筝,他执着的看着柏老板,似乎在等待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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