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围观人群里奋力往里冲,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尖叫声、撞击声,我不敢想象声音之后的场景。此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聚集在胸口,汹涌着,狂怒着,四肢冻入冰点。挣扎到人群最里层,却只看见黄色隔离带内圈着一滩仍显鲜红的血迹,几个警察在中间有条不紊地拍照、测量、查找,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我一把抓住离我最近的一个警察,“是一个女孩被撞了吗?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吗?她还活着吗?她被送到哪个医院去了?”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是一个女孩,身份证显示叫郝希希。刚送上救护车,是三医院。你认识她吗?”
我转身往三医院的方向冲去。
郝希希是我的女朋友。
一路上,我的视线一片模糊,眼泪全是害怕的味道,狂奔在黄石大道上,心里一遍一遍地叫着郝希希,好似这样我就能抓住她,紧紧地抓住她,不敢在心里停顿一秒钟,怕一不小心,什么都没有了。
找到郝希希时,已然什么都没有了。
忘了我是怎么走出的医院,头脑里只剩郝希希爸爸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还有,无声无息的她。胸口里头似乎被剜去了一块,生生地疼。隐约记得来了很多的人,却无法想起他们是谁。出了医院,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在这个生活了18年的小城市里,我从未感觉如此孤独。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小心带出了里头的两张电影票。今天是郝希希成为我女朋友的第二天,今晚本有我和郝希希的第一次约会。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电影院,看到时间合适的那场电影票不多了,便打电话想问郝希希看那部电影怎么样,郝泠一接到电话就很焦急地说她刚穿过南京路到了黄石大道,马上就到了,我刚想说不用着急,让她路上慢点,还没来得及,电话那头便传来郝希希惊恐的叫声,随之便是一声巨响……
独自坐在公交站台里,眼前是繁忙的车来人往。我如果不叫她出来看电影,我们今晚一定还能再次聊短信到深夜,最后互道晚安。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也许梦醒时分,我还能打电话去听听她在半睡半醒时慵懒而朦胧的声音。
这时,手机电话响了,是郝希希!
也许刚刚的所有真的是梦!
我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接通电话,“喂,希希!”。
“我在垃圾桶旁边捡到这个手机,你朋友的手机是不是丢了啊,就在南京路路口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哦……那,那我马上过去,麻烦您在那等我一会。”
再次来到车祸地点,却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清理过的现场,塞满了新的嘈杂,一切就好像那个酒驾并逃逸的司机从没在这里夺去郝希希的生命似的。我把她的手机带回了家,也算是一个念想。
回到家,我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概是手机里短信太多空间不够了,郝希希删掉了发件箱里的短信,而在收件箱里,存着我发给她的所有短信。
拿回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也就是2010年8月2日19点46分,郝希希发了第一条短信,“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默默地帮我收拾我乱七八糟的桌子,谢谢你送我坐垫,谢谢你花宝贵的时间教我做题,总之就是谢谢咯~”
“那这样看来我也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很多啊”
本想说,谢谢她的出现,让我知道了暗恋是什么滋味。但还是忍住了,怕吓着她,怕会尴尬,我做不到那么直白。
我和郝希希是坐在教室右边靠墙那一组,每次看黑板时,我都会不经意地看看她的侧脸。她有时候听课会特别认真地看着老师,但一天总有那么一节课,她是带着瞌睡虫的,尤其是数学课。每每很困的时候,她都刻意坐得笔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似很认真地听着,坚持不一会,眼皮慢慢地慢慢地就耷拉了下来,刚闭上又立马睁开,这次坚持的时间更短,眼皮无力地挣扎不一会,又进入了更深的睡眠状态。接着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醒过来,这时她就会很烦躁地转过头小声跟我抱怨:“困死我了困死我了!”我说帮她好好记笔记,叫她先睡十分钟,到时间了我叫她。于是她就像得了赦免令一样,立马趴下来,把头埋在书堆里,酣畅地睡起来。
我们班女生不多,算算五十个人的班级,就只有七个女生,每次考试排名下来,郝希希无疑都是她们七个中分数最低的,这也是为什么老师会让我当她的同桌。不要以为郝希希学习很渣,她很努力,成绩在班上前二十,只是相比另外六个女生,她笨了那么一点。每次跟她讲数学题,我要是稍微略过一两步自认为简单的步骤直接讲到后面,她就开始皱眉头,然后连忙喊停。一起做物理加速度打点实验的时候,她老是忘了纸带换面不需要重新取下来。她经常找不到之前做过的试卷,或者找不到自己的笔记本,或者找不到笔,因为她的书桌老是乱糟糟的,不管是桌面上,还是桌子里头。她对整理东西这件事随意性很大,上节课用的书不会下课之后放回原处,而是继续摊在桌面上,这节课的书直接放上去用就行。等桌面上实在乱得不行了,她就草草地把桌子上的书塞到桌子里头,连桌子里实在塞不下了,她才空出时间开始全面收拾一次。她似乎并不追求精致而有序的生活,这个女生的随性之中带着点小可爱,不经意间就触动了我内心的某种神经。
冬天有一次她发烧了,那时正值甲流,班主任让她回家休息几天,退烧了再回来。中间有个中午,我在家吃完饭后早早去了学校,教室里没几个人,而且那几个都趴在桌上午睡在。我翻开郝希希的桌子,里头和外头一样乱,于是就帮她收了起来,把她经常用的书和资料立在桌上,她喜欢看的课外书杂志还有试卷册都在里头摆好。郝泠还留着所有自己写完的笔芯,还有我给她写过的小纸条。她很喜欢看杂志,还爱在晚自习之前安静地看会小说,霍达,严歌苓,毛姆,钱钟书,杰克伦敦……。也难怪她的东西总是放不下理不清。在帮她收桌子的时候,我很担心被同学看到,也许是怕同学以为我喜欢郝希希,我想应该是怕被人发现我喜欢她。
一周之后,郝希希回来了。刚到门口我就看到了她。她比之前精神了很多,还是梳着长长的马尾辫,似乎还修剪了一下之前的斜刘海。郝希希看着整齐的桌面还有放有坐垫的凳子,很疑惑的样子,问我:“林朗,换座位了?我的桌子呢?”
“没啊,这就是你的桌子。”
她抽出一本桌子上的书,写的是她的名字,再看看桌子里头,发现确实都是她的东西。“那这坐垫是谁的?桌子是不是我妈来帮我拿东西的时候收了?”她继续不解着。
“我不知道,应该是你妈收的吧,有天中午来了之后它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无辜。那几天一直在下雨,有天中午我看到前排的鱼哥拿了一个坐垫到教室来用,就突然很想给郝希希也买一个,她感冒如果好了,来到学校肯定很怕冷。于是还像悄悄帮她收书桌一样,另一个中午,我又悄悄把买好的坐垫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她的凳子上。
离高考越近,喜欢她的感觉就越让我喘不过气来,不是怕耽误自己的高考,而是怕被她发现我喜欢她,但是又担心她永远不知道我喜欢她。直到昨天凌晨两点,她突然打电话给我。
“喂,林朗,睡了吗?”
“现在都几点了……你碰到什么事了?”从不熬夜的我,挣扎地在电话这头试图清醒过来。
“没啊”
“那你怎么还没睡”
“我今天晚上一直在收拾高中的书还有笔记本,然后在你送我的笔记本里看到了一段话。”
顿时我就睡意全无。在高中教室的最后一天,我送了她一个素雅的笔记本,不大,但是厚厚的一本,封面画风简约,每个页面都有种淡淡的米色,而且全部的空白,没有格子,没有插图。那天中午在文具店里买高考用品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它,看到它第一眼,就想送给郝希希。我一直没有送人礼物的习惯,一是没钱,二是觉得矫情。但最后一天,就很想送点东西给郝希希,也许过了今天,我们再也没机会见了,而且一定会发生的是,过了今天,她再也不会天天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也想过表白,可是表白之后呢,她会不会不再把我当朋友?我早已习惯悄无声息地喜欢她,那个时候,我甚至都想不到谈恋爱这回事,脑子里连“女朋友”的概念都没有。好吧,不得不承认本人智商对付高考,水平一般,情商的开发,却还处于起步阶段。最后,我还是决定在笔记本中比较不容易被翻到的一页里写上一段话:
I keep you with me in my heart
You make it easier when life gets hard
I'm lucky I'm in love with my best friend
Lucky to have been where I have been
Lucky to be coming home again
Lucky to have stayed where we have stayed
Lucky to be coming home someday
她说她看到了这段话。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怒。我坐起身来,沉默,努力在肚子里搜出一两句话解释解释,却只能感觉到满满的忐忑。倒是她打破了沉默。
“你要是把漏掉的那句歌词加上就最好不过了。”
当时我是故意漏掉中间的一句“Lucky we are in love every way”。她说加上最好,什么意思,为什么加上最好,是觉得我破坏了歌词的完整性?
“啊?”
“你猪脑子啊,典型有智商没情商。”
这下我更晕了,惹得电话那头很焦躁。
“林朗,当时我生病回家,是不是你帮我收的桌子,还买了坐垫给我?”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哈哈!”
“我……”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林朗。”
“我也喜欢你,郝希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隐约听到爸爸和妈妈在客厅交流着什么,我睁开了眼睛。房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空调安静地吹着冷风。才发现自己盖在被子里,脚穿着鞋子吊在床沿。手里却什么都没有。我起身开了灯,开始在床上找郝希希的手机,被子里,枕头下,都没找见,又看了看床底下,也没有。我有点烦躁,妈妈又乱动我东西。我在房间又找了一会,最后打开房门,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似乎在讨论着什么,看我出来立马就不说话了,我没去想太多,直接就问:“妈,你刚是不是进我房间了?我拿手里的手机怎么找不到了?”
“我没啊,看你一直在里头安安静静地,我以为你看书呢,就没进去打扰了,后来房间灯关了,我还在想你也许是累了想睡会,之后就更没进去了,怎么,手机不见了?”
“爸呢?”我望向爸爸,那感觉就像我在审问他们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我立马缓和了语气,“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别老是睡那么晚,注意点休息。”
“正好,刚还想把你叫醒跟你说点事,公司紧急派了点任务,我要去国外出差一段时间不回来,到时候上学让你妈送你去北京。”
“离开学还有二十天,你要出差那么久啊?再说我都这么大了,自己去就行,不用那么辛苦我妈。”
“懂事就好,这我就放心了。”他起身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说:“我待会就得走,事情有点急,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你早点睡吧。”转身进了他们的卧室,妈妈也跟着进去帮帮忙。爸爸是在一家外资企业当黄石的分销经理,经常去国外出差,之前也有过那么几次紧急的任务,回来打声招呼立马就走,今天这次我也见怪不怪了。
回到房间,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郝希希的号码,电话拨通之后,家里没有响起任何手机铃声或者是震动的声音,只有我手机里一声又一声悠长而让人心头发紧的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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