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直达天堂的电梯

一睡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我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悲伤依然在心头萦绕。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努力想回想梦中的一切，这一夜我梦见了外婆。

梦中，外婆一头短发，两颗金牙，一枝烟，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我只记得她满脸慈爱地对着我微笑，却不记得她对我说过什么，亦或她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她能出现在我的梦中，也只是想看看我过的好不好。

听父母讲，我是在一周岁的时候被小姨抱到外婆家的，从此外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孩子，虽然表妹比我还小，但为了专心带我，外婆甚至和舅妈翻脸，我成了她心尖上的孩子。

因为要上学，我一直在外婆家生活到8岁。在8岁之前我都以为自己是父母家的客人，每次回家住几天就又回到了外婆家。

我生于70年代末，在那个物资贫乏的时代，相比同龄的孩子，我无疑是幸福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是我一个人独享，外公外婆把他们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以至于多年后，哥哥姐姐谈起来还会嫉妒，小时候的我，吃的穿的玩的都比他们多，也比他们好。

小时候的我既挑食又顽皮，身上没有一点肉，为此，外婆总是想尽办法弄好吃的给我吃。我喜欢吃鱼吃虾，她就让外公隔三差五的去河里撒两网，在现在就是纯野生的了，这些我没少吃，这样的习惯到我回去上学后都没断过，外公外婆每隔两三天就会送鱼虾过来，哥哥姐姐在这时才占了我的光。每到周末，我还没放学，外公就早早地在教室门外等我了，等着接我回他们的家。

在我心里外婆才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小时候的我，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冬夜，我不肯入睡，外婆就把我抱在怀里摇着哄着，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我舒适的躺在她怀里，闻着淡淡的烟草味，慢慢入眠。说来奇怪，成年后的我很讨厌男人身上的烟臭味，却独独喜欢外婆身上淡淡的烟草香，也许那不是烟草味，更多的是爱的味道吧。炎炎夏日，我睡不着觉，外婆又打着蒲扇为我扇风，为我驱赶蚊虫，就这样，一夜到天亮，我呼呼大睡，她却红了眼睛。

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生病是常有的事。六年级那年，恰逢小升初，我却犯了慢性阑尾炎，在乡下的小医院挂了几天水。无果后，外婆发火了，心疼了，要求父母带我到镇上的另一家医院，可是父母没有听她的，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那天，外婆哭着回去了。当天夜里，我病情加重，阑尾脓肿开始化脓了，父母才慌了神，立即送我到外婆说的那家医院，用药之后立马止住，父母也被医生痛骂了一顿，说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父母把外婆接到医院照顾我，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外婆跑前跑后，拍医生马屁，帮医生跑腿，就为了医生能够对我多关照点。出院，外婆又跟着回家，弄各种好吃的给我补身体，大概那时外面流行什么好吃的，她都想找来给我吃，因为小时的我实在太瘦。

成年后的我，却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外婆，只是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去看她一眼，给她一点零花钱。那时没有电话，外婆也不识字，也没法跟她联系和她聊天，从没想过她在最后的几年里是多么的孤单和无助。

因为外婆唠叨，家人都嫌弃她，我也盲从，现在才明白，人老了，都会或多或少有点小孩子脾气。那时外婆来我家，总会发几次脾气，每次都会赌气跑回她自己的家，但我却没有挽留过，更没有顺着过她。

那时的我，才刚开始工作，收入不高，也没有联系方式，生活的也不是很顺心，面对自己糟糕的处境，自然没有多少耐心待她，也就忽略了她的感受。

今年春节回家，姐姐和我谈起外婆，我才知道外婆曾向姐姐求助过，因为姐姐长我七岁，成家的早，也早早随姐夫在南京定居。姐姐把她家的电话留给了外婆，她就像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之后，她就经常借用别人家的电话向姐姐求助。生病了，她求助姐姐，没钱了她也求助姐姐。想吃什么她也求助姐姐，其实姐姐姐夫那时的压力也很大，就姐夫一个人上班，要养姐姐和侄子，幸好姐姐姐夫都是善良的，并没有拒绝外婆的求助。

而我，因为在另一个城市，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也因为那时单身，所以她从没求助过我，可能也有对我的失望吧！我应该主动关心她的！

外婆是在十多年前的腊八那天离开的，没有征兆，甚至还有点猝不及防。外婆有肺气肿的老毛病，基本每年冬天都会犯，她也会每年冬天到我家养病。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天有点阴沉，而我的心也如那天气一样阴沉，因为我刚刚失业，却不敢告诉家里人，我一个人蜷缩在出租屋里，内心一片茫然，也不敢回家。

我打电话给母亲，询问家里的情况，母亲告诉我，外婆在我家。母亲给她买了药，还做了她爱吃的玉米粥，那天中午还吃得不少，外婆除了咳嗽也没有其它症状，就是有时候会咳着咳着，一口气上不来。

然而，当晚，我却接到了嫂子的电话:外婆走了。我愕然，追问什么叫走了，我幻想着不是我理解的“走”，嫂子艰难地告诉我，外婆离世了。说是粥吃到一半，然后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这么平静地走了，母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外婆咽气的，她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能够唤醒她。

我们虽然会嫌外婆唠叨，但其实还是爱她的，突然听到这样的噩耗，我们都悲痛不已，姐姐连夜从南京赶了回来。我是第二天回的，看到外婆瘦小的身躯，我放声大哭，哭自己的薄情寡义，也哭自己的无能，有自责有后悔，而一切悔之晚矣。

随着随着年纪的增长，理解了人老之后的孤独和不安全感，我越发觉得自己亏欠外婆太多。

我时常想：如果能有一个直达天堂的电梯，我要把外婆带在身边照顾她，就如小时候她照顾我疼爱我一样。我要带着她看看我的家，我生活的地方，把我的另一半介绍给她认识，让他也好好爱她，带她享受这盛世繁华，带她偿遍美食，看遍美景，带她……。

如果能有一个直达天堂的电梯，我想去看看，看看天堂里的外婆生活得好不好，看看她是否找到了离开的亲人，问问她是否还认识我。还想问问她，为什么每次在梦中都不跟我说一句话，是不认识我了，还是忘记我了，是不是我伤透了她的心，所以她喝了孟婆汤，想要彻底忘记我，却又抵不住心中的执念，每次在梦中都只是匆匆一眼，对我笑而不语。

如果有如果，来生，我想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