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儿

老院儿里，住着老人家

大树下，有一群乖娃娃

躺椅晃悠吱吱呀

娃娃玩耍笑哈哈……

我家老院儿很低调，不似别人家院落紧贴着马路，需要走过一条不深不浅的小胡同，才能看到大门。

小胡同的两边是高高的围墙，比围墙更高的是石榴树，往外招手，跟人打着招呼。胡同的小路是土路，一旦下过雨，就会被青苔铺成了一条绿地毯，湿滑却格外好看。

踩着小路慢慢向前走，“吱呀”一声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簇生命力旺盛的冬青，枝繁叶茂，因为少有修剪，长得十分恣意。

冬青后有一面松鹤延年图，仙鹤画得十分的传神，可惜的是，不知当年哪位工匠粗心，把一块板砖给砌错了，害得仙鹤的腿强制性骨折，每次看到都我忍不住想给它掰正。

再往左拐就到了院中，四四方方的，东墙和北墙处是房屋，南墙处种了一棵杏树，一棵桃树，爷爷说要赶着趟吃果子。

院子中间种着两棵枣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一高一矮，不近不远，枝蔓交叉，相互依偎。

枣树正对的是堂屋，爷爷奶奶就在那儿听戏、喝茶、睡觉，老人家的鼾声、猫咪的呼噜声、小狗的轻吠声，在阳光里奏成一首和谐的生活协奏曲……

01儿时的老院儿

在这院里发生了很多趣事儿，我当初看七龙珠入迷，想修炼武功，就把自己给绑在枣树上，要求姐姐们攻击我，来训练我的反应神经。

二姐计上心头，告诉我可以利用我家大狼狗——虎子，它行动迅猛，精力旺盛，是作为对手的“不二狗选”！

我有点疑惑：“那具体该怎么做呢？我不能和它互咬吧？”

“我们一起拍打虎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堂屋，把狗子给挡屋外！”二姐露出狡黠的微笑，“怎么样？刺激不刺激？”

“刺激刺激！”我疯狂点头！

说干就干！二姐率先发起攻击，拿起秃顶的扫把拍了一下正在刨土的虎子，虎子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我们，等反应过来追击时。我们已经跑进堂屋，把门给顶上，任凭虎子在外面抓挠。

“好玩好玩！再来一次！”热血上涌的我拿着扫把冲了出去，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打到虎子，虎子就面露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扑来，我急忙往堂屋逃窜。

姐姐们反应极快，没等我进去就将堂屋门反锁，留我和暴躁的虎子在外面，我无奈地敲打屋门：“喂喂！救命啊！让我进去！”

虎子恶狠狠地盯着我，开始挠我，我的呼叫声越来越大，把爷爷给吵醒。结果是，我和虎子都被爷爷给暴揍了一顿，皮青脸肿地蹲在了屋外……

坑妹的其实不只老姐，还有哥哥。

秋天时，枣树伸了伸懒腰，把树枝伸向了屋顶，展露自己那略显青涩的果实。这时，宝玉哥哥就经常带我上楼去“下枣雨”！

骑着楼边边儿，扯着枣树枝，开始猛烈晃动，大大小小的枣就顺势落下，仿佛下了场“枣雨”，因为用力过猛，还会夹杂一些树枝，一起砸在地面和雨棚上，发出“叮咚咣啷”声。

我忍住不拍手欢呼：“下枣雨喽！下枣雨喽！”

“我看是哪个小兔崽子！枣还不熟呢！瞎糟蹋！”爷爷脱下鞋子就要往楼上追我们。

“是宝聪！是宝聪！ ”罪魁祸首急忙逃窜，留下手足无措的我。

“放屁！是你吧宝玉！又诬赖你妹妹！”爷爷又好气又好笑。

 “爷爷圣明！”我开心地往嘴里塞着枣，“呸！好涩啊！”

院中因为孩子多，已经很热闹，等到中秋时，更是热闹。

当暮色淹没了天空中最后一丝晚霞,村庄的夜晚便降临了。四周渐渐地暗下来,家家户户却亮了起来。这时，月亮慢慢也升起，悬在当空，如一只玉盘，在漫天星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美丽。

月下的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庭院中欢快的孩童喧闹声冲向左邻右舍。等到家人到齐的时候，桌子上已满载佳肴。飘香的饭菜，甜蜜的月饼，加上美酒的宜人，馋得孩子们口水直流。

爷爷奶奶正认认真真地拜月求福，而我已经把“罪恶”的双手伸向那又香又甜的月饼，往往这种情况下，爷爷就会假装生气，拿起烟斗敲打我的小手，狠狠地瞪我两眼。我也会回瞪回去，还振振有词：“看我看啥，还没我眼大！”

爷爷顿时绷不住，笑了出来，一家人也乐了。大家围坐在桌前，尽情地享用美食，欣赏着美丽的圆月。从老院赏月，发现月亮似乎要比平时大而圆了几分，月光也显得温暖了不少……

02长大后的老院儿

等我上小学时，爷爷开始在院里教我写字，拿着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耳东陈！记住了吗？”

“嗯，大耳朵的陈！”我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耳朵一边歪歪扭扭地写着。

爷爷看到我的字，忍不住赞叹：“聪明真聪明！一学就会，宝聪真是聪明！”

在爷爷的夸赞下，我虚荣心爆棚，趁热打铁，将自己的“大作”写满了整个家，墙壁上，门外。爷爷并不恼，反以此为傲，恨不得给每个进家来的人炫耀：“瞧瞧！我孙女多厉害！”

后来，上了中学，因为离家比较远，要趁黑早起。

大公鸡准时地鸣叫，我睡眼惺忪地起床，迷迷糊糊走到洗脸盆前，任由爷爷那粗糙的大手和热毛巾在我脸上擦拭。直到擦得我脸皮发红，爷爷才肯罢手，最后往我脸上糊上一层油腻腻的凡士林。洗完脸，要出发时，奶奶往我怀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

站在门口，望着院里温暖的灯光还有灯光下的奶奶，我哭出声来：“我不要上学！我要待着家里！家里最好啦！”

爷爷笑得不成样子，把我拎到车上：“你这‘小哭包’！还要考大学呢，初中都不上，咋考！”

就读高中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成功地由“小哭包”进化成了“大哭包”，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我总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电话所的大妈见到别人，都问打几分钟，看到我时，总是一边递过纸巾一边问：“妮儿，又要哭几分钟了？”

因为极度恋家，我甚至在周五晚上10点半放学后，跑了二十里夜路往家里赶，因为我感觉哪怕在家里能多睡上一晚，都赚到了！

望着家里昏黄的灯火，吃着爷爷煮出来的加了好多料的方便面，摸着帮我暖被窝的小猫咪，幸福极了！

很快，我又上了大学，回家的更是少得可怜。离开院子时，总感觉院子变小了，爷爷奶奶也变矮了。

每次告别，爷爷奶奶总要送我很远，我总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护送他们回屋内：“赶紧回屋吧，屋外太冷了！”

爷爷不太喜欢别人抱他，但最后一次和他告别，爷爷却接受了我的拥抱和亲吻，还紧紧抱住我。当时我内心有一丝不安，但看到爷爷很有精神，就没想多。

再然后，我就毕了业，脱离了学校的我，立刻展开了翅膀，飞往了社会的天空。

我前脚刚走，爷爷又忍不住给我打电话：“宝聪，你不在家，家里一点也不热闹了，再也没人逗我笑了……也没人给我们做饭了……你啥时候还回来……”

我开着玩笑：“爷爷怎么这么小孩子气啦！好好好！等我忙完这一阵儿，就回家……”

就这样，孩子们都跑出了院落，而且越跑越快，爷爷奶奶终于再也追不上我们的脚步了，只能待在空空落落的老院里，和秋风为伴。

03 回不去的老院儿

我总觉得爷爷奶奶会永远在老院里等我，毕竟他们一直以来做得很好，没有失约。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次，最信守诺言的爷爷，失了约……

深夜接到妹妹的电话时，我整个人都傻了，只留下电话那端妹妹急促的声音：“爷爷走了！你赶紧回家，不过，你也注意安全……”

等我匆忙回到家，发现院子全变了，由原来的多彩变成了黑白色，映入眼帘的是黑白遗照、白色孝服和黑色的灵堂帷幕。原本的摆放着电视沙发的地方变成了灵堂，摆放着棺材，爷爷就躺在里面。

我跪在棺材前，痛心得说不出话，只有在心里呼喊：为什么要来这么多外人啊？为什么身为主人的爷爷您不在啊？这不是我熟悉的老院子，我害怕，您快回家吧！

现实并不听从我的请求，越来越响的唢呐声还有亲友们的哭声，残忍地提醒我爷爷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葬礼的那几天，除了出殡的时刻，大家大多还是强颜欢笑，似乎这样就能冲淡悲伤。可等众人走得差不多，我自己去关门时，悲伤一股脑涌上来。

我忍不住询问姑姑：“您说，人这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长大啊？倘若我变得性情凉薄，是不是能少一些悲伤……”

“人从长大开始，就要学会接受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最后自己挥手，向世界告别。

你啊，和爷爷一样热血豪爽，怕是一辈子也无法性情凉薄了。”

“是啊，毕竟我这么像爷爷……”我微笑着，眼泪落在地上。

半年后，我又回来了一次，发现家里杂草丛生，荒凉得好像从未有人存在过。只有凛冽的风声，在院里盘旋，如泣如诉。

一想到，我的前半生都是在这个院子里，而现在这一切都被风给吹散了，我找不到自己生活过的痕迹，那一瞬间，内心涌起刺骨的悲凉：终究，是回不去了……

04 永远的老院儿

很久一段时间我不敢再回家，因为每次回家，总会再次撕裂我心上的伤口，而不回家，似乎就能逃避这个事实。

过了很久，我还是忍不住又回去了，这次，我惊讶得发现老院被收拾得很干净。

不过爷爷不在了，奶奶也搬出去了，兄弟姐妹们也不回这个家了。只有那些涂鸦，提醒着我还有过这么一段岁月。

抚摸着已经枯黄的枣树，我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都怪我跑得太快，所以才把你们都给弄丢了？”

吱呀，门开的声音的传来。

“爷爷！”脱口而出后，我感觉到自己失言，爷爷怎么可能再回来。抬起头，看到了眼眶同样红红的二姑，我擦了擦眼泪：“二姑？您怎么来了？”

“我和你一样，你想爷爷了，我也想爸爸了！想看看这院子啊！”二姑看着我。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二姑姑，我们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爷爷他走啦，奶奶也搬走了，我们就没有家了！一切都没有啦！”

“说什么傻话呢？姑姑家永远是你家！而且，爷爷他会永远守护这里，他带给你们的回忆，谁也夺不走，任凭岁月也磨不掉，不是吗？”姑姑抱着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释然了：只要我们的心里还念着想着爷爷，想着这个老院这个家，他们就永远都在啊！

我不再畏惧回家，今年十一时，爸爸把奶奶接回来住几天，给奶奶过了生日，院子里重新又有了欢笑声。

哥哥带着自己一家四口，我也把老公石头带回了家，一起过了一个热闹的生日会。

会上还有一个甜蜜的小插曲，姐姐要丢掉吃剩的奶油，奶奶舍不得，执意要自己吃掉。大家担心奶奶吃掉身体不适，又不敢丢掉，就在两难时，已经吃撑的石头一口将奶油吞下，打着饱嗝儿微笑：“嘿嘿！奶奶，我吃了！您不用担心浪费啦！”

奶奶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石头满嘴奶油的样子很狼狈，却让我暖心。

这时风飒飒吹过，我想是不是爷爷也看着笑出了声呢。

我抬起头，喃喃自语：“呐，您还满意我选择的人吗？可惜您没有看到我出嫁，不过放心吧，

我会带着您的期盼和祝福好好生活！带着您的坚强血性，勇敢面对生活！”

老院儿，就是我内心最好的避风港，它给了我一生所需的温暖。它那盏昏黄微弱的灯光，胜过万家灯火，会照亮我前行的路。

老院儿的回忆记载最甜蜜美好的回忆，是人生的蜜罐儿，倘若什么时候走得艰难，觉得人生苦了，就舀出一勺尝尝，能甜到心尖尖儿。

我一直担心我会把老院遗忘，其实啊，它何曾走远过呢！

再也回不去的老院儿，永远忘不掉的老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