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火生去上学,天还未全亮,路上没有人,唯一的亮光是自己手中的电筒,在黑暗中指出一条路来。
路边的蜘蛛网亮晶晶的,像是一件件首饰,等太阳一出来,露水干了就看不到了。只有这时候,人类才知道原来蜘蛛早就占领了所有的植物。
不过他可没时间欣赏这些大自然的工艺品,他必须赶时间。要先步行10里走过这段山间土路,才能坐上去县城学校的班车。
天已经有点灰蒙蒙了,有脚步声传来,一下一下的,走得稳重又踏实。
这么早也有人?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迎面对视的时候,火生感觉眼睛睁不开,有泪水迷了双眼。
繁清对着儿子笑,半个月没回来了,儿子唇上已经有一层绒毛,脸上的疙瘩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
他惊喜地说,你长大啦!
儿子低下了头,看到父亲手腕上多了一圈亮闪闪的东西,一块圆形的玻璃里,有三根针,其中一根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在寂静的山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另两根针却纹丝不动。
火生知道,这个东西叫做手表,他的班主任就戴着一条。
爹的手表从哪来的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床边那口深口米缸张着大嘴,不停地唤着人类往里面充实一点粮食。
而母亲,却还期待着从里面掏出一点什么东西,用来喂养家里的七个孩子呢!
儿子火生对爹既爱戴,又不理解。
父亲繁清是民 兵 连的连长,不过母亲对他很不满意。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地说,父亲就顾着村里人,从不管自家儿女,也不知道给婆娘多记几个公分,这样家里哪里还会饿肚子。
那些个谁谁谁的男人,就每日里瘪着肚子去,鼓着肚子回,家里的婆娘和几个娃长得跟肉包子似的,又白又有油水。
而繁清一家却又矮又瘦又黑,像极了一把豆豉。
火生也不是没怪过父亲,尤其是因为自己矮小,村里总有一些混小子将自己推倒在烂泥里,嘴里还唱着“矮个子,搬凳子,端给爹爹当垫子……”
可是,火生有时候又特别敬佩自己的父亲。
村里老人都说爹是好人,又是个神人,爹3岁生病被扔在山里几天都没死,谁不说是个奇迹。
爹不仅人好,有才,还能未卜先知。
那一年,火生还小,弟弟妹妹们也没出生。家里的几间房子也还没盖。祖父母分了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给爹娘住。
可是爹硬是不要,非要把那间屋子留给祖父母和火生住,自己带着娘和火生住在了靠山脚下的柴房里。
柴房是黄泥盖的,屋里还长一颗颗蘑菇,有时候还会冷不丁地窜出一条小蛇。
其实祖父母不是爹的父母,他们是娘的养父母,爹曾给他们打过长工,在他们的撮合下,爹娶了娘。
那年的整个夏天都没有怎么晴过,到处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拔腿出来却要半天。
那天快天亮的时候,一家三口正睡着,突然刺眼的一道闪电,震耳的一个响雷,将火生吓得跳了起来。
很快天地间混沌一片,暴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爹一个激灵赶紧坐了起来,一把拉亮灯,推了推身边的婆娘。
婆娘美秀嘟哝了一句“大半夜的发什么癫?”
“这么大雨,我担心咱爹娘那边不安全!”
“你怕他屋子踏了啊,要塌也是我们这里塌。你看我们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
“我们这地势比较高,爹娘那边地势低,这么大雨万一进了水,就不好了。”
“哪能呢,瞎操心,赶紧睡吧,火生伢子都被你吵醒了。”说完拉了拉灯,转过身去。
繁清躺了下去,刚躺下,又是一声雷响,繁清又吓得坐了起来。
“我还是去看看吧!”
“好吧好吧,你想看就看看。”
繁清掀开被子,赶紧下床。
“你就顾老的,我和伢子就不管啦!”美秀说完也起床,把火生拉了起来。
娘总是这样,一辈子都在唠叨爹的不是,却又一辈子都离不开爹的看护。
繁清拉开门,披上蓑衣,一头扎进暴雨里。美秀牵着火生,打上伞,跌跌撞撞地跟在繁清后面,来到祖父母家门前。
“我说这边肯定没事吧,你非要发癫,赶紧回去睡觉吧!”
繁清笑了笑,说:“放心了,回去吧!”
一家三口又跌跌撞撞地原路返回,刚看到自家屋子,突然咔嚓一声,眼前的一幕就把他们惊呆了。
屋顶上的横梁断了,瓦片掉了进去,大雨从锅盖那么大的洞灌了进去。
“火生娘,咱们过继一个儿,一个妞给爹娘吧!”
后来,火生的大弟和二妹果然跟了祖父母的姓。
“想什么呢?赶紧赶路吧,等下迟到啦!”繁清指了指手腕上跳动的针,然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回去看看你娘和你弟妹们,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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