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崇河上,升起来了,周围没有多余的云彩。秋虫们趴在自己的小窝里,叽叽的叫着。
劳动了一天的社员,完成自己的任务,就纷纷回家睡觉去了。
一盏橘色的马灯还亮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还在挖着湿粘的黄泥。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二队的批斗对象宁芳华。宁芳华由于跑去县里给孩子治病,耽误了生产队挖水壕的公分,本来任尔华媳妇已经咬牙切齿地把她的名字划掉了。但是,李青山心里想她是坐李书记的吉普车去的县医院。这样的车自己都还没有坐过,她个坏分子就坐过了,她和李长平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自己也不太清楚,还是别把事情做绝了,不然官大一级压死人。于是,他吩咐二华媳妇,先别除掉名,给她留多些工作量,让她回来干。不然就不给她记公分,看她怎么养活自己的狗崽子。再有找太平和他妈尹华,好好给她烧烧火。以后慢慢整她,眼前的事情不能搞太僵。
这样,芳华从太平嘴里知道自己的活还留下很多没干呢。安顿了孩子们睡觉,自己贪黑找到自己挖土的地点,趁着夜色,孩子们都睡着的时候,一点点干起来。
自从清泉走了,埋在西山以后,芳华不怕走夜路了。有时候,她更希望看看清泉,好和他说说话。诉诉苦也好呢?
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福安村,再看不见埋清泉土坡,也见不到亲人和好友,领着孩子们来到这个陌生的村庄,不只是孤独寂寞,更多的是心里的熬煎。
她也反省自己,是不是不会溜须拍马,还是自己嘴不甜不会说话。
想要融入太平家,可是尹华讨厌她。讨厌她她不在乎,可是尹华最讨厌的是她自己的孩子们。不仅不给他们吃东西,还要挑拨太平,惩罚孩子们。不给他们吃东西。孩子们有时候傻傻的告诉她一些事实,可是她又无力改变眼前的困境。她是一个母亲,为母则刚吗,她不保护这几个孩子,谁来保护她们呢?芳华,一边挖土一边哼起白毛女那首主题歌。是的,她现在不喜欢流泪哭泣了。男悲唱,女悲哭。她想明白了,自己不再是女人了。而是一条汉子,她只埋怨父母给自己的身材太矮小,力量太单薄。
她多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好孩子们。她的愿望就是能让孩子们吃口饭,别冻坏饿死,怎么就这么难呢?一定要对得起清泉,她想不明白,自己父亲明明是参加解放战争的有功之臣,怎么就成了黑五类,人人喊打?那么高的带铁钉子的木头帽子,自己不去踢翻了,父亲不就性命难保吗?来到这里自己和太平拼命上工,一天都不敢倦怠,为啥就是解决不了孩子吃饭问题,反而欠生产队的三角债还不清呢?
崇河的薄雾弥漫开来,秋天半夜的水汽渐浓起来。银色月光下,她的汗水,湿透了脚下的泥土。
是的,她要用自己的力量,死死的在这片土地扎下根,长出枝叶,开出自己的花朵,结出一片果实。李玉柱媳妇不可怕,任尔华媳妇那个黑乎乎的女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李青山,这些李青山的狗腿子和爪牙都听李青山的吆喝,怎么能控制住李青山对自己的迫害呢。
他们在全村制造出任何一条舆论都可能是杀人的。但是,事已至此,自己绝不能低头,走老校长的路。因为自己死了,孩子们就没人管了。黑夜的掩盖下,芳华仿佛觉得自己自由轻松了几分,芳华不怕黑夜,倒是那些难挨的白天,让她没有尊严,没有活路。这个世道,一些人甚至比鬼还可怕。
既然,李青山怕大官,那么只能在自己和长平书记的关系上想办法。长平书记,只是在新立村的时候,没有人家派饭,中午的时候,经常是自己给他送馍。想想要是有长平书记这样一个爹该有多好,总比现在没有亲人照顾的好得多呀。
想着想着,芳华突然心生一计,只要自己不说,谁又知道呢。想到这里,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决定歇一歇,借着温暖的月光,她努力地朝着西南方向望去,仿佛那里还留着长平叔叔的温暖。叔叔说,芳华,你要坚持住呀。是的,要坚持住。她又朝东南方向的河面望去。那里是马家屯的方向,据说父母亲一家去了那里开荒改造。她想父母了,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自己呢?最近批斗黑五类份子的活动又热起来,父母不知道怎么渡过眼前的难关呢?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坚持住呀。
芳华又突然有几分担心害怕连累长平叔叔,更怕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因为自己的成分,整自长平大叔,做大文章。长平叔叔说,你要是生命受威胁,千万别想不开,实在不行,就说咱们是亲属,记住了。
这慢慢的长夜何时才能过去,工作组多久才能离开呢?父母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呢?
年轻的芳华忧郁地望着远方的夜空,秋夜凉露慢慢弥漫在风中。父亲说过,自己现在没有档案,攻打济南战役的时候,策反吴化文的战友们都牺牲了。没有活人能证明他的清白。她相信父亲的清白,期待父亲坚强健康挺过去,他们毕竟是老党员了。这样心里突然有些安慰了,芳华又鼓起勇气,开始挖脚下的黑色泥土,双脚扎在湿凉的泥土里,没有人再笑话自己的鞋多破旧不堪,她的心里倒觉得踏实了许多。
一切都会过去的,黑夜过去总会是黎明的。
她想起电影里洪常青对吴琼花说的台词。
你不再是牛马,你是革命战士。对,你是一个人的队伍。
黑暗的崇河水,哗啦哗啦的流向远方,野鸟在不时的鸣叫着,芳华觉得自己有伙伴了,是野鸟,是河鱼,是鸣虫。他们都在陪伴自己,不会出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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