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写这些有关京都的杂记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山形。
回来之后，竟然很想女儿。想跟她相处的那几个日日夜夜，尤其在那个柔和的小公寓里。
第一天，我们下了地铁，穿过闲静优雅的街道，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她的住处。与国内不同，日本的大学校园内没有学生宿舍，学生们都在外面租单身公寓或者学生寮。女儿的公寓每月房租折合人民币大约有3700多，加上水电费，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玄关，厨房，卫生间，浴室，客厅还有阳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身公寓，被她收拾得整齐而干净。她不喜欢东西多，更不喜欢把东西都堆放在可见之处，虽然她在家里的时候，并不是个热爱劳动和擅长收纳的孩子。
我很自觉地把自己的东西放到一个角落。她问我，房间的味道是不是很熟悉？我立马蹲在地板上不动，撑大鼻孔，探出头，像玛丽（我家的狗）一样地嗅：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很失望。我继续努力地嗅，还发出声响。想刚才在玄关处脱掉鞋进来的时候，是闻到了一股似曾熟悉的淡淡的香气，但很快就被包裹进去了。
女儿见我回答不正确，略显失望，后又提示性地问，有没有无印良品店里的香气啊？
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说呢！
女儿热衷香水，对各种香味很是痴迷。她的理论是，真正好的香水第二天残留的余香会提高人的幸福度。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女儿的公寓。我环视四周，发现布局竟然没有变化，醒目处依然放着一个相框，是高三毕业式时她和男朋友的合影。与相框并排的是一张那个男孩手写的纸条，大体意思是：高中与你相处的日子很是愉快，虽然大学期间相隔远了，但我会像男子汉一样越来越强大……最后一句是“非常喜欢你（大好きだよ！）”。那字迹，看起来像个柔若无骨的小女生写的。
但他长得像站起来的熊一样高高大大。做为一名棒球选手，高三时他们的球队参加了当年的全国甲子园高中棒球锦标赛，棒球衣1号的他，是投手丘的领袖人物，也是众多女生崇拜的偶像，没想到高三下半年成为女儿的男朋友。之后，他们上了不同的大学，开启了异地恋模式。我心里算了一下，已经两年了。
很惊奇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分手。看着照片，我想问点什么，但又没有恰到好处的话题，又想这好像与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那是他们青春里的物语，就闭了嘴，蹲在地板上打开了行李箱。
女儿一个劲儿地说屋子里冷。我倒没觉得，拉开窗帘，阳光正好洒在床上，很柔和。我问她，晚上我们怎么睡？上次我睡在地毯上，太硬，没好意思跟你说，就忍了，这次不行。
她说，那你睡床吧。我不睡你的床，太软。那把上面的床垫给你。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两个人马上揪了床单，一起弄好。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出去看红叶的灯光秀，不知几点才能回来，再说从外面游玩回来，一定会累得什么也不想做了。
果然，当天晚上我们从清水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半了。回到住处，女儿就说冷，马上打开了空调，并往浴缸里放热水。在等热水满缸的时间里，我们一起吃买回来的东西，微波炉加一下热，无论吃什么都说好吃。晚饭原本是决定在外吃寿司的，但排队人太多，就放弃了。两个女人好商量，“随便”，“怎么都行”。我问她，她这么说；她问我，我也这么说，比跟她爹在一起省事儿。
女儿说她明天有工，六点半就要起床。她打工的地方是清水寺二寧坂上的星巴克咖啡店，每天要接待诸多游客。一个星期打三次，一次四五个小时，公交车加自行车，路上要花费40多分钟。我们傍晚去清水寺时路过，做为世界上唯一的榻榻米星巴克分店，果然店内外排满了各国的人。女儿陪我进去，踩着窄小的木梯，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正在服务的工作人员一见她愣住了。女儿马上指着我，笑说：上午是工作，下午是来观光的。那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堆出一脸的笑，礼貌地向我点头。出来后，我对女儿说感想，店里灯光不明，虽然古朴，但对于残疾人是非常不方便的。她说，自她打工以来，就没看到残疾人来。
泡完澡，她坐下来看什么资料，说明天不站前台，要给两个新人培训一下有关咖啡知识。我说你还懂咖啡呢，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理我低头继续看，并把资料翻了一页。我换上她的粉红色的毛绒睡衣，整个人立即鼓了起来，把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像我们单位弱智的利用者。女儿抬头瞅了一眼，说，粉色对于妈妈来说，简直是致命伤，土得掉渣。
我笑，又把头发放下，分开，左右各扎一个辫子，而且高低不一致，再让她看，她瞄了一眼：更土了。然后又不理我，只是拍拍自己的肩膀，背对着我坐过来，眼睛不离资料。我明白，这是要我给她按摩了。互相按摩，是我们母女多年来的默契合作项目。
在她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养成了她这个“毛病”。运动或者学习累了，她会提出需要按摩的要求。有时腿部，有时头部，有时肩膀，有时全身。当然她也要看我的脸色，我有时耐心，有时敷衍，有时瞎按，有时专业。我没学过按摩，手指全凭感觉，她会及时反馈或者发出指示。但我的劳动是有条件的，给她按完之后，她也要给我按的。她要是糊弄我，我也糊弄她。高中三年，她有行为相当不可爱的时候，我也有情绪相当糟糕的时候，导致母女关系也时不时相当紧张一下，和解的方式就是按摩。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很管用。
女儿的双肩，包括骨头的触感，我手指下去熟门熟路。可是累了一天，有点使不上劲儿，一会儿就想敷衍了。她倒没有揭穿我。等她看完资料之后，我也把身子背对着她坐好，她细长的手指按上来，但不是关键部位，而且一点力度没有，想她技术生疏很多，但也忍了。她上午打了半天工，下午陪着我观光，走了近两万多步，大家都累，互相意思一下就行了。
要睡的时候，我把不习惯的毛绒睡衣换下来，并提出把空调关了。女儿迟疑了一下，说夜里和早上会冷，但最终还是听我的，关了。夜里，我被冻醒，看到自己身上仅仅盖着叠成双层的毛毯，女儿反倒一床被子加毛毯，心里有点儿不平衡，埋怨这京都的晚上竟然比东北的山形还冷！就起来套上了粉色的毛绒睡衣，一下子温暖起来，继续睡去。
这篇有关女儿的杂记竟然写得细碎，且字数很多，但还有很多内容没有交代，因为跟女儿的点点滴滴是永远写不完的。有友友留言说，我跟女儿的相处方式很特别，我不否认。我与她，有时候更像同性朋友，我很尊重她的选择，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并给予相应的金钱上的支持，但也谈不上什么“富养”，她有时要起早贪黑地去打工。在不耽误学业的前提下，打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接触社会的最佳方式。她之所以选择星巴克公司，看中的是坚实的培训体系。她从大一开始，估计四年下来打工所积累的经验，远远比在学校里多选几门课程和毫无目的的考研更有意义。不过，她的功课成绩真的是一般般。她自己说，比她水平高的大有人在，比她水平低的大有人在，中途退学，四年毕不了业的也大有人在，但她一定会顺利毕业的。
就在昨天，她打来电话，说她终于给自己买下了一条去年就看好的品牌围巾，算是送给辛苦了一年的自己的礼物，并发来照片。我问了一下价钱，惊讶这几乎花了她一个月的打工钱，心里感叹她对自己真的很好，也真的会享受生活。想我当年私费留学日本的时候，虽然学费全免，但吃和住都要通过自己打工来挣。而她呢，学费和住费，还有基本生活费都是父母负责，打工赚的钱全归自己零花，真的很幸福。
但这话，跟她说，她自然会无动于衷。是的，时代不同，国度不同，家境不同，说了也白说。不过，我真的很羡慕她有我这样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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