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

作者: 唯进步不辜负 | 来源:发表于2023-05-15 21:15 被阅读0次

    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有雨,具体什么时间下二娃已记不清了。不知是那收录机的播报员嘴巴磕绊了,还是二娃的脑袋混混沌沌,反正他只记了个大概。

    二娃揉着眼睛坐起来时,天像不知被谁遮了块儿黑布,黑漆漆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翠花,饭熟了没?”他头昏昏地朝着房外高嗓喊了一句,却没盼来回答,就连熊小子银铃般的吵吵声都没塞进耳朵。披了一件破褂下炕,但见灶台落着一层灰尘,粘着菜渣子的盘儿碗儿歪七扭八,半露着身子扎进了水池,像刚下了战场困乏的士兵,毫无形象可言。

    二娃的脑袋忽地明朗起来,这个家早就只他一人了,老婆翠花扯着娃几天前就走了。他的眼前又闪出那天的一幕,翠花嘴角淌着血流儿,头发像被风吹散的草垛,两只眼眶也肿成了桃儿。她一边啜泣,一边扯开柜门翻了几件衣服塞进布包,然后扯起调皮的熊娃儿的小手冲向门口。

    “遭天杀的二娃,我不跟你过了。以后你就搂着枕头睡吧!就你这副熊样儿,那天上的瞎家雀儿也不会看上你。”

    女人骂着哭着,还扯了孩子几个趔趄,挎着包渐渐不见了人影。二娃站在堂前对着大门像竖毛的鸡,非但不挽留,嘴还不扁地叫唤:“妈的,一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是。”

    女人走了,家里再也没有叮当地炒菜声和熊孩子的吱呀声传出,老房子像死过去一样鸦雀无声。闻讯的耗子悄悄溜出窝儿,在房间里溜溜哒达,就连闭塞的空气,也像长了腿,来来回回赶场子一样地蹿。一个尖而小的声音对着二娃喊,二娃,这个家完全是你的了,以后,你就是家里的土皇帝,再也没人敢吆五喝六指使着你干这干那了。

    二娃似乎很满意这个小东西说的话,嘴角扬起像上了刑场的囚犯,劈叉着四肢又躺回大炕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兴奋地难以自已。

    “妈的,真不知那些混货为啥要娶婆娘。成天被这些鸡婆们管来管去,就差箍成水桶了,没人管的日子实在是舒坦。”二娃小悦惬地朝天骂了一句,似乎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也颤颤巍巍唱着歌。

    天近傍晚,连晚霞也罢工似的跑没了影。房间变得清冷起来,再也不见炊烟冒起。没人吆喝着他吃饭,二娃的肚子再次发起了不满地抗议,且这声音越叫越欢,就连脑袋也像有飞虫儿嗡嗡地转,不断膨胀着变大变粗,变成了老母亲手里托着的刚出锅的大馍。

    “他娘的,连你们也不肯消停折腾老子!”

    他踉跄着出了家门走到一处门楼,粗糙的大掌拍向黑色的门扇,嘴里还杀猪似地喊:“老木,老木开门啊!”

    被唤作老木的,好半天才骂咧着开了门,当看到二娃时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厌恶。

    “咋又是你,干啥?”老木阴森着脸问。话音未落,已有欢快的笑喊声三三两两悦雀着冲出来,与二娃扑了个满怀。

    “家里有客招待?正好我也饿地发晕进去喝两盅。”二娃扒拉着老木的手掌,欲抬腿进去。

    “哪有酒客,是,是娃们在闹。你不是要喝酒吗?走,我陪你出去喝。”老木看着二娃身上的褂子,能拧出黄色的汤汁儿,撇着嘴一阵儿的膈应:“可不能让这二货进屋去,要不今晚大妮的生日就过不太平了。”

    他扯起二娃的袖口正欲走,忽地又想起什么。扭过头对二娃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穿件衣裳 。说罢,人走了。

    二娃扶着门框摇摆着涨疼的脑袋,老木进了屋,冲着围着面桌坐了一圈儿的妻儿说:“你们先吃吧!那个二娃还在外头……”妻瞥了他一眼,像驱赶苍蝇似的朝他摆手:“赶紧带他走,烦不烦啊一天到晚地来找,以后这种好打老婆的人你少粘他。活该像只没人管的野狗,呸……”老婆的话尖酸刻薄,可老木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耳顺得很。家里有个婆娘掌管大局,再给他下一窝的小崽子,整日热热闹闹有说有笑,把个家撑得满满当当,这才叫生活。

    再看二娃那小子一副苦逼样儿,不知道珍惜女人活该他没人管。同为男人,老木却没半分心疼二娃,反倒有些咬牙切齿地恨。想他那老婆翠花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像七仙女一样的俊,人家能下嫁他这个没爹没娘的光板儿,一定是他上辈子积福了。现在倒好,几拳头将人打没了,整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活该让他当鬼!

    想到这儿,老木真想冲出去将人撵走,他也好与老婆带着一群孩子,给大妮儿过个快乐的生日。转念一想那二娃,又是和自己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真要不管他,他老木又觉得下不了那狠心。

    老木扯着昏昏沉沉的二娃进了一家小酒馆。一碟花生米、一盘拍黄瓜,外加半斤猪头肉一壶老白干,都是老木付的钱,权当还了当年二娃赶牛车,帮自己拖花生秧子的恩情了。

    二娃自斟自饮,一会儿舌头上就挂了封箱。他看老木的酒盅连底儿都没盖住,摸起酒瓶子就要往里倒。老木连忙把酒杯挪走,笑着对二娃说:“我酒量小,再喝就醉了。喝大了老婆不让进屋……”话说一半被二娃打断:“你老木太怂了,大老爷们还能被婆娘吓死!”说罢一口干了杯中酒。

    老木抿了抿唇看着二娃不说话。二娃半盘子菜半斤酒下了肚,脸红成了烧猪头,大舌头的封箱上又挂了一把铁锁,眼前有身影晃动,仔细一瞧竟然是翠花儿。

    “二娃,赶紧起了把猪圈的粪铲了。瞧你个懒沓样儿,那猪粪都要齐腰了,没看到猪的腿陷进去出不来吗?”

    “二娃,地里的花生该施农药了,虫儿都要啃秃噜秧子了。”

    “二娃,赶明儿咱架着牛车把那二亩地的苞谷给卖了,现在行情好得赶紧出手。”这女人啊天上是爱操心的命,整天的唠里唠叨没个消停的时候。二娃嘟囔着甩甩头,想把她赶走,可这声音一直追着自己跑。

    老木盯着二娃红透的脸,偷偷把杯中的酒泼在地上想,这家伙有福不享还不是让酒给闹的,我可不能像他那样,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孩子们也逐渐长大懂事,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越品越有味,我可不想走二娃的路,把好好的家给整没了。人这一生到底图个啥?不就是夫妻和睦孩子健康,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吗?那样,日子才有奔头,多好!想着想着,老木咧着嘴嘿嘿笑了。

    把二娃送回家,老木脚底灌风似的迫不及待地往家赶。那诱人的饭菜,和一屋子的欢笑一直在他面前晃悠,那玩意儿像吸食了鸦片太有诱惑力了。想想,如果能继续着这样的生活,真好!

    二娃的酒劲儿被风一吹跑没了影,他躺在炕上瞪着大眼,眼前又晃过翠花和孩子的身影儿。多好的女人啊!自打嫁过来一门心思跟着自己过,好衣服不舍得买好饭不舍得吃,有啥可口的都先端到自己和孩子跟前。家里的鸡圈里的猪,他从没伸过手喂过一次,什么季节该下什么样的种?什么时候该施什么样的肥,全是女人计算着,他二娃就像躺在粮仓里的虫,只顾着享受着日子的悠哉。

    红火的日子惹来周围的人眼红,就连那些光棍汉也每天艳羡着二娃的美婆娘,啧啧,这样的小娘子如果跟了我该多好!那一副副苍蝇似的男人垂涎的面容,二娃看在眼里恼在心里,他把这一切都归在老婆身上。从此他爱喝酒了,也喜欢耍酒疯了。巴掌印儿也时不时喜欢招呼在女人身上,就连自己的种也跟着遭殃。

    二娃甩甩头从回忆里冲出来,看着空洞洞的家没有温度,就连空气也结冰一样的冷。他打了个冷战,头顶雷劈一样恍然醒悟了,没有女人的家不算家;没有老婆孩子的家,炕头也是凉的,他懊悔地又朝着脸扇了一巴掌。一记响亮的耳光,也让二娃彻底清醒了。为什么老木老想着他那个穷家,克制着自己的酒瘾,还不顾天黑小跑着回去。

    二娃的大脑继续转动着告诫自己:家是两个人的,需要夫妻共同守护共同维护;家是爱的巢穴是温馨的港湾,有女人疼的男人才不会空虚寂寞。

    “我真不是人!”二娃猛地又给了自己一耳光。他去洗了一把脸,乖乖地爬上炕眯上眼,他告诉自己要早些睡觉,明天起早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梦里,二娃又听到老婆翠花儿喊自己起床吃饭的声音:“二娃,赶紧起床吃饭了,吃饱后还要下地施粪哩!”

    那声音带着几分嗔怒,也带着满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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