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握手言和——读约翰·欧文《独居的一年》

与世界握手言和

——读约翰·欧文《独居的一年》

文/红辣子

1.关于约翰·欧文

我是个读书很杂的人，自我诊断，患有程度不轻的读书饥渴症与强迫症。那是小时候没书读而惹下的病根。

然而，《独居的一年》之前，我真的从没读过约翰·欧文的书。

对欧文的认识，仅限于一点：村上春树是他的死忠粉。至于欧文被美国文坛泰斗冯内古特誉为“美国最重要的幽默作家”以及他著有《新罕布什尔旅馆》《苹果酒屋法则》及《为欧文·米尼祈祷》等重要作品，还有人们常将他与狄更斯和塞林格等重量级小说家相提并论等等，那都是在读完了《独居的一年》之后才去加以关心的周边。

村上春树这个死忠粉对欧文是力推的，他说：“读欧文的书会上瘾，他的读者都变成了瘾君子。”

我承认，我被村上春树成功挑逗了。或者说，我有好久没做一个“瘾君子”了。

我毫不犹疑地买下了《独居的一年》。

2.这本书为什么会让人成为瘾君子

小说的开端，绝对热辣与劲爆。

刚刚打开第一部“1958年夏天”，读首篇“不称职的灯罩”时，我怀疑自己正在读的是假欧文，这明显是一篇小黄文啊。

4岁小女孩露丝在深夜被母亲玛丽恩发出的奇怪的声音惊醒，她以为母亲是在呕吐，赤着脚，拿了一条毛巾，准备给母亲送过去。结果，却发现16岁的少年埃迪惊惶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落在地面上，扯下灯罩，遮挡住了私处。

后来我以为这是一本写怪异的不伦之恋的书。39岁的玛丽恩与16岁的埃迪！不过，若是欧文只是擅长于以此类题材博人眼球，村上春树肯定是不至于对他大加推崇并尊奉他为师的。

果然，“情色”只是这本书的外壳。客观地讲，这本书，确实有不少性爱的内容，但是，与《查泰来夫人的情人》里面的露骨描写相比，欧文是做到了情而不色、色而不淫、淫而不秽、秽而不乱的。

最吸引读者的，还是小说的情节与内核。

在一场车祸中，特德与玛丽恩夫妇同时失去了两个儿子：17岁的汤米和15岁的蒂米。

玛丽恩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不带汤米和蒂米去滑雪。如果她与特德没有去酒吧喝酒。如果事先告诫汤米左转时别先打方向盘。

可是，没有如果。那辆迎面而来的扫雪车，将他们租来的车切成了两半。汤米，被方向盘挤死。坐在副驾驶室的蒂米，也死了。

大雪在飞扬，而玛丽恩和特德的世界，就在那一刻，开始崩塌。

生活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但生活还得继续。他们搬离了新英格兰这个伤心地，来到了长岛。在住所的每个房间里，挂满了汤米和蒂米的照片。

然而，到处悬挂的照片，并没有缓解他们的疼痛。那些疼痛，就像钉在墙上的挂钩，扎得他们无处逃遁。

汤米和蒂米死后，特德和玛丽恩也成了两具彼此抗拒亲近的肉身。惟一的一次，也只是为了再生一个孩子。

新环境。新孩子。新生活。

可是，玛丽恩甚至不敢去爱女儿露丝。汤米与蒂米的死亡，让她开始患得患失。她害怕自己在对露丝的爱中沦陷，更害怕有一日她会像失去两个儿子一样失去露丝。

她恨特德，因为特德看起来远远没有她那么悲伤。他照样做着他的儿童畅销书作家和插画家，热衷于与各种各样的比他年轻的已婚母亲们发生暧昧关系。

他们另租了房，开始分居，轮流陪伴露丝。

而16岁的中学生埃迪，一直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作家的埃迪，就在这个时候，以一名作家助理的身份，来到了玛丽恩与露丝或特德与露丝的家。

埃迪长得真像汤米啊。

玛丽恩在码头第一次见到埃迪的时候，还不知道，埃迪的到来，乃是特德的精心安排。特德是爱她的。爱她的方式，是将长相酷似儿子的埃迪送到玛丽恩面前，希望他能够帮助玛丽恩缓解失去儿子的钝痛。

果然，玛丽恩无法自控地爱上了埃迪。

然而，玛丽恩还是清醒地意识到，她无时无刻不想从她与埃迪之间的这段不伦之恋中脱逃开去。她不敢陪伴露丝长大，除了害怕失去露丝，她还害怕悲伤会传染。同样，她不希望她带给她的小埃迪的，只是挥之不去的悲伤。

玛丽恩带走了绝大部分悬挂在家里的儿子门的照片，从此从特德、露丝和埃迪的生活中失踪。

不过，她在出租屋里，给埃迪留下了一张汤米和蒂米的照片。17岁的汤米，已经很有成年人的样子。照片的背景，是汤米和蒂米就读的中学的主教学楼的大门。门上，写着——

  到这里来，男孩们

成为男子汉

而埃迪，面对着玛丽恩留下的这种照片，终于理解了玛丽恩对他的错综复杂的爱，也理解了玛丽恩为什么选择了逃避。

后来的几十年里，埃迪一直单身，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玛丽恩。埃迪后来成为了一名作家。他的所有的书的主人公，都是比男主人公要大许多的女人。或者说，他的每一本书的主人公，都是他永远的玛丽恩。他对她的感情，纯洁得就像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主人公对作家的感情。

而小说的主人公露丝，就这样慢慢地在没有母亲的陪伴下，面对着满墙的挂钩，听着墙缝里的声音，抵御着内心深处对鼹鼠人的惊恐，孤单地、挣扎着长大。

3.我们为什么要与世界握手言和

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谁没被生活恶狠狠地虐过？

玛丽恩不堪其虐，她选择了逃避。玛丽恩情愿相信，两个儿子只是暂时失踪，只是去了一个她的足迹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她必须去“寻找”自己的儿子。

“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儿子的死，所以无法面对内心深处的写作欲望。”玛丽恩在外漂泊30多年，最后来到加拿大，她用化名，将个人的悲剧和痛苦化为了几部以寻找失踪儿童而主题的小说作品，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作家。这是玛丽恩与世界握手言和的玛丽恩方式。

当玛丽恩终于可以宽宥自己，终于鼓起勇气出现在已经经历了一段婚姻、一次丧偶、独居一年后终于遇到了自己心仪的男人并且与之结婚的露丝的面前时，她已经是一个76岁的老太太。

而露丝，当她在第一次婚姻里拥有了儿子格雷，当她尝到了失去丈夫的悲痛，在独居的一年里，也终于理解与宽恕了自己的母亲。

恭喜玛丽恩，恭喜露丝，她们终于挺过了与这个世界的漫长的和解期。

然而，特德呢？

玛丽恩终究还是误读了特德。他怎么可能不想他的汤米与蒂米。不过，特德一直是以他的方式祭奠着他的痛苦。与年轻的已婚母亲们上床是他的方式，而写出《地板上的门》《不想发出声音时发出的声音》等儿童畅销书，也是他的方式。

露丝知道，特德爱她。但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她的父亲没有良心，也没有正常的焦虑感，感觉不到什么压力，他甚至还睡了她最好的朋友汉娜。

可怜的特德！

这个似乎一直以积极的姿态率先走出丧子之痛的男人，最后选择的，却是从此与世界老死不相往来——

他躺在他的谷仓里，开着沃尔沃汽车的马达，嗅着汽车的尾气，自杀了。

女儿已经摆脱了独居的一年的阴霾，与荷兰警察哈利结婚，找到了最好的归宿。而玛丽恩与埃迪，显然一直相爱，他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特德就是特德，世界以痛吻他，他报之以歌。

虽然他的方式，着实令人心疼——既是宣告与这个世界的不共戴天，也是与这个世界的彻底和解。

与世界握手言和——读约翰·欧文《独居的一年》